段成程看了一眼對面的兩個人。
凌思南面色酡紅吃著火鍋,而她的弟弟依然是那張溫和有禮的面孔,時不時把食物夾進她碗里,然后被她用眼神阻止。
——作為姐弟,真的太奇怪了。
如果從小到大在一起就罷了,可是這十年,凌思南只是偶爾提過凌家的情況,段成程最多也就只知道,凌家重男輕女得厲害,把她交給了她二叔伯撫養(yǎng)。父母的冷漠她一度忿忿不平地和他抱怨過,而她的弟弟,她倒沒提過幾次。
怎么就回凌家近兩個月,就多了這么個把她寵上天的弟弟?
今天發(fā)生的事,若真的回想起來,凌清遠(yuǎn)應(yīng)該是尾隨著她來的吧?凌思南對他的到來絲毫不知情。
尾隨姐姐,對可能的敵人大打出手,又對她關(guān)懷備至。
和凌清遠(yuǎn)外在表現(xiàn)出來的淡定從容不同,段成程是見識過他盛怒時的模樣。
或者那不應(yīng)該叫怒,而是狠,那種陰鷙到了骨子里的狠,完全不匹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該有的個性。
可是現(xiàn)在在她面前,又頗為謙遜乖巧。
他是不是該提醒下南南,這個弟弟偏執(zhí)的占有欲和表里不一?
結(jié)賬時,凌清遠(yuǎn)率先掏了錢。
因為確實今天的事情是由他而起,凌思南也沒跟他計較,就由著他去。
走出火鍋店,段成程想送他們回去,可是凌思南卻執(zhí)意先帶他去買藥。
凌清遠(yuǎn)抄著口袋走在后頭,不一會兒就消失了。
等到凌思南回過神來到處找他的時候,凌清遠(yuǎn)拿著一個塑料袋慢悠悠晃了回來。
“喏。”袋子被拋到段成程面前,段成程下意識接住。
“什么?”
“淤傷藥。”
凌思南驚訝地看著他,凌清遠(yuǎn)聳肩道:“何必那么麻煩,旁邊就是藥店。”
雖然很不爽段成程,凌清遠(yuǎn)還是把藥房交代的注意事項和上藥方法大概和他說了下。
段成程覺得有些意外,而劉爽則是一臉迷妹地看著凌清遠(yuǎn)認(rèn)真的模樣。
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,凌清遠(yuǎn)頓了頓,突然煞有其事地看著段成程。
少年清朗的眉宇間,帶著銳氣。
……干嘛,又想打架嗎?段成程挑著眉,毫不示弱地回瞪他。
凌思南拽住弟弟的衣袖,“你別……”
凌清遠(yuǎn)的薄唇短暫微啟,清越的音調(diào):“抱歉。”
“……”除了他以外的三個人都愣了愣。
之前不是有人打死不肯道歉嗎?
“事情自然要收尾。”凌清遠(yuǎn)低頭,抬起的食指在鼻下輕輕蹭了蹭,表情不太自然,“是我的不對,不該沖動,對不起?!?/p>
“啊啊啊,好可愛!”劉爽背過身去按著凌思南的肩頭努力壓制才沒有暴走,凌思南頓了頓,稍微有點意外。
倒是終于沒辜負(fù)他那副教養(yǎng)極好的偽裝-——唔,也不能說是偽裝,平日的凌清遠(yuǎn)確實是彬彬有禮。
“希望程哥不要因此錯怪姐姐,如果這傷勢還有什么問題,你可以打我電話?!?/p>
他把手機號碼報給了對方。
幾句話四兩撥千斤,順便收割了一波好感度。
可是段成程也是個人精。
道歉是道了,說話也妥帖得很,但含沙射影的意思是——事情到此為止,你別借機找我姐麻煩,有問題你沖我來。
這道歉如果早一點,他可能也就信了?,F(xiàn)在說出來,似乎還側(cè)面抬高了點這聲“抱歉”的含金量,反而更讓他懷疑凌清遠(yuǎn)還有幾分誠意。
段成程站在那兒,目光淡淡地眄了他一眼。
凌思南轉(zhuǎn)回頭問段成程還要不要去看醫(yī)生。
段成程本來也沒這個打算,現(xiàn)在藥都買了,再說去看醫(yī)生似乎就有點矯情。
拒絕后,凌思南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幾句,段成程再度瞥了眼她身后的少年。
凌清遠(yuǎn)也不知怎么地,似乎察覺到了,目光慢慢地抬起來。
那一刻的眼中,沒有謙遜,也沒有愧色,只是幽幽的不明深意的情緒。
路燈只照亮了凌清遠(yuǎn)半邊的側(cè)臉,隱約之中,段成程見到他偏了偏頭,單側(cè)的嘴角微微翹起。
嘖嘖。
段成程低頭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手中的煙。
真能裝。
“我送你們回去吧?!卑肷危纬沙烫ь^說,把煙收進了煙盒。
“不用了,這里正好在我們兩邊的中間點,各自回去也比較方便。我和姐姐一起打車回家,程哥送劉爽姐姐就好?!绷枨暹h(yuǎn)快一步截住了姐姐的話。
“你選的地方還真是不錯啊。”段成程意有所指地道。
“吃得舒坦就好?!绷枨暹h(yuǎn)一手搭上領(lǐng)口整了整,溫和地望著段成程說道:“現(xiàn)在油費貴,不勞程哥費心?!?/p>
都這么說了,也沒什么別的理由好講,于是各自散去。
“干嘛要浪費錢?”等車的時候,凌思南問,“以前都是程哥送我回家的。”
凌清遠(yuǎn)輕聲附在她耳邊說:“志士不飲盜泉之水?!?/p>
“……”能不能不要這么文藝?
“是你先打了人家,怎么好像是他惹了你一樣?”凌思南眨了眨眼睛。
“……他跟你相處,有十年?!?/p>
凌思南因為他突然黯然的語氣,不由得握了握他的手。
“記事之后的十年?!彼f,目光望著街上的車流,手心一轉(zhuǎn),十指交錯地反握住她的,“而我不一樣……和你相處的前六年,我對你來說,不是凌清遠(yuǎn)……”他側(cè)過臉瞥她:“是那個叫‘元元’的笨小子?!?/p>
連姐姐也保護不了的笨小子。
“所以啊——”凌清遠(yuǎn)抬起頭來,“認(rèn)真說的話,我們真正認(rèn)識還不到兩個月,思南……姐姐。”
感覺著手中的溫度,凌思南覺得那里開始發(fā)熱,熱度一度傳遞到了胸腔,像是為心房加足了動力,心臟怦咚怦咚地加速起來。
有什么差別呢……兩個月時間,他們什么都做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