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知道弟弟幾歲？”
超市奶粉區(qū)，凌清遠偏過頭，一雙桃花眼微闔，和面前的朝朝面面相覷。
朝朝輕車熟路地躲到了凌思南背后，露出一個小腦袋：“我說過弟弟跟我一樣大啊。來這里之后就變成這樣了，我怎么知道他現(xiàn)在幾歲？”
凌清遠顯然不信這種鬼話，來這里是哪里？來這個城市？變成這樣又是那樣？變成和父母走散的模樣？
一個連說話都只會咿咿呀呀，另一個連撒謊都不需要打草稿，怎么可能一樣大？
他冷嗤了一聲：“連自己弟弟的事情都記不清楚，叫什么姐姐？”
面前一大一小兩名女性同時睜大雙眼，瞪他。
凌清遠趕忙抬起雙手投降：“不，姐姐我不是說你。”
“不是也不許說?！绷杷寄享砹怂谎?，她當(dāng)然知道不是說她——其實也不怪她在這件事上對號入座，畢竟有過十年把凌清遠拋諸腦后的經(jīng)歷，自己多少仍然會感到心虛，所以有多心虛，就有多蠻橫，不然怎么掩飾？
她也不想去糾正朝朝孩子氣的“妄想”，如果現(xiàn)在凌朝不愿意說，一板一眼地揭穿一個孩子并不是得到真相的最好方式，小孩子剛剛經(jīng)歷了騙子的驚嚇，也許下意識地想保護自己，而她也不介意擔(dān)任這樣一個臨時的“母親”角色。
“走路還走不穩(wěn)，說話也不太會說，大概不到一歲……”食指按著唇沿，凌思南的目光在貨架上搜尋了一圈，把一罐二段的奶粉放進了購物車，之前幫忙照顧?quán)従永顙鸺业膶殞殨r，那孩子也就一歲多一點，她對這些知識并不陌生。
“你這樣不行?！绷枨暹h在背后不肯輕言放棄，“應(yīng)該要培養(yǎng)她做姐姐的責(zé)任感。”
“凌清遠，再講我翻臉了喔?！?/p>
“……”凌清遠滿目幽怨，慢慢挪到凌思南邊上示好：“給我抱吧。”
凌思南瞥他，兩人視線交匯在一起，少年委委屈屈，和平時那股子雷厲風(fēng)行的做派比較起來，她差一點瞞不住嘴角的笑意。
凌思南小心地把暮暮遞到他手中，還不放心問：“你能抱嗎？”
“怎么不能，不就是抱個小孩?！绷枨暹h接過來，托著寶寶的腋下，兩手一交叉就把他錮在了胸口。
這次又是一大一小兩雙眼睛瞪在一起，暮暮嘴里吐著口水沫沫吹成了一個小泡，凌清遠下意識后仰了仰脖子。
很快小家伙就不滿這個擁抱的姿勢，開始手足亂蹬起來，以為不過是“抱個小孩”的凌清遠遭遇了無往不利人生中繼“騎自行車”之后的第二次挫敗，他眉頭皺得死緊：“勁兒這么大的？”
不管他怎么調(diào)整姿勢都阻止不了暮暮的折騰，“?！钡匾宦?，一個泡泡在凌清遠的眼前破開，水漬沾上了他的鼻尖。
凌思南和朝朝完全不帶同情，笑得前仰后合。
可他也不求助，偏偏跟“抱孩子”這件事杠上了，凌思南實在看不過眼，重新伸手去抱過來：“行了吧，就這技術(shù)，要什么自行車啊——反正自行車也沒騎好?！?/p>
“——我會騎的?！绷枨暹h摸了摸鼻子，還不忘為自己伸冤。騎自行車這種事、騎自行車……他都能載人了，怎么能說沒騎好，這是污蔑。
凌思南把購物車往他邊上一遞，“你就只能推車?！?/p>
她正轉(zhuǎn)頭尋找“嬰兒用品”在哪個區(qū)域的時候，少年輕笑了一聲，低頭附到她耳邊，小聲念道：“所以，姐姐也覺得……”
“我‘推車’的技術(shù)是比‘騎’更好一點？”
說話的聲音，近到?jīng)]邊兒。
近到她覺得，凌清遠說這句話的時候，是咬著她的耳尖，一個字一個字念的。
以至于他口腔的溫度，也都一口氣一口氣地，渡進她耳中。
烘熱，一瞬間燙紅了頸根。
凌思南縮了縮脖子，側(cè)過臉望進他眼里。
兩人再度僵持了幾秒鐘，她一張嘴開了半天發(fā)不出一個字眼。
凌清遠抬手，指尖碰了碰她紅透的臉頰，卻被旁邊的暮暮捉住了。
“你推車的技術(shù)不怎么樣，車倒是開得挺快的?！绷杷寄厦蛎虼剑骸澳銕Ш贸！?/p>
“??？”凌清遠不明所以：“什么意……”
這聲“啊”剛發(fā)完，凌思南就頭也不回地溜了。
“對孩子影響不好。”
凌清遠低頭看向說這句話的朝朝。
朝朝學(xué)著一副大人的樣子，鄭重其事地點頭道：“以往每次爸爸讓媽媽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，媽媽就會這樣說——‘對孩子影響不好’?！?/p>
凌清遠垂首，長嘆了一口氣，嘀咕了一句。
“爸爸你說什么？”
“沒什么。”凌清遠基本已經(jīng)默許了這個稱呼，何況現(xiàn)在叫她改叫哥哥，她又對著凌思南叫媽媽，總感覺哪里不對。他把一只手插進校褲兜里，一手牽住她，不經(jīng)意地把頭偏向一邊，小聲喃喃：“電燈泡。”
朝朝當(dāng)然沒聽到這句來自“爸爸”的嫌棄，指著車：“爸爸，我可以坐車?yán)飭?？?/p>
凌清遠打量了眼購物車，“你七歲了？”
朝朝點頭。
“不行?！绷枨暹h拒絕地干脆利落，還帶著點小得意：“你太大了，這車容不下你?！?/p>
“……哦?！币饬现獾兀」媚镆膊豢薏霍[，似乎之前就已經(jīng)接受了這個事實，就安安靜靜跟在他邊上。
凌清遠又覺得有點不是滋味。
說起來，小姑娘其實很乖巧，早上被人拐的時候好好地保護了弟弟，經(jīng)歷了那樣的事，在派出所的時候唯一的眼淚也是因為要被送去福利院，跟著他們進了超市從頭到尾都沒要買什么零食玩具，也沒有滿超市從東到西地跑個不停，跟他印象中那些熊孩子絲毫不沾邊，應(yīng)該受到了良好的家教。
是一對好父母吧，他心想。
“也不是完全不行。”凌清遠突然開口。
朝朝仰頭，清亮的目光里多了幾分不解。
“你把腳放這里……嗯，右腳擱在這里。”凌清遠親生指導(dǎo)朝朝怎么站在購物車的兩根后杠上，這一塊本身就是購物車的承重結(jié)構(gòu)之一，還支撐得了一個七歲小女孩的重量，何況他們購物車?yán)锉緛硪矝]放什么東西。不過完全放開也是不行的，他讓朝朝站在那上面抓著扶手，而自己則站在朝朝背后，同樣把著車扶手的左右，見前方人少，就快步往前推起來。
凌思南本來還在逗懷中的寶寶，余光捕捉到兩個人影加一輛車伴隨著“哇哈哈”的聲音刷了過去。
過了一會兒在她僵硬的背影中又“哇哈哈”地刷了回來。
當(dāng)然推車速度也沒多快，就溜了一段距離。
旁邊有兩個媽媽正好在聊天，傳進她耳朵里。
“那兩個小孩好可愛啊，是兄妹吧，長得真俊。”
“唉，哥哥還會陪妹妹玩，我家那個大的天天就只懂得欺負小的?！?/p>
大概是正好又看到了凌思南的長相，阿姨不禁問了句：“誒，你們是一起的嗎？”
凌思南三連：“不可能，我不是，不認(rèn)識?！?/p>
后來她就把那個不認(rèn)識的“哥哥”教訓(xùn)了一通。
凌清遠淪落到一個人推著車在后面做苦力的地步。
因為下午還沒回過家，少年一身淺藍色的校服，西裝褲燙得筆直，一米八幾的個兒推著購物車，在冷藏區(qū)奶白的燈光襯托下，側(cè)臉線條精致，實打?qū)嵉厝茄邸?/p>
凌清遠會停下腳步當(dāng)然有原因，冷藏區(qū)有款酸奶出了新包裝，兔子狀的。
他拿起來找了下保質(zhì)期，突然有人打斷了他的思緒。
是并不相識的一個女生，熱情地跟他說明了面前這兩排酸奶里哪款口感更好，哪款營養(yǎng)更高。
問題是凌清遠只是看上了那款兔子狀的新包裝而已——而且還不是他自己喝。
凌清遠還是耐心聽完了女生的介紹，末了婉拒了女生加微信的邀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