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溪小調(diào)是清河市一家比較知名的浙菜館,也是凌邈歷來商務招待時偏愛選擇的餐廳。這里從裝修到菜品都透著江南的精致寫意,只是具體到消費上的時候,江南人的婉約就被豪放取代,昂貴得讓人嘖嘖稱奇。
當然也只有這樣的價格,才配得上凌家的風格。
相比上一次事后對“南溪小調(diào)”這個名字的畏懼,今天凌思南倒是顯得很放松,大概是因為清遠就在身邊。
就算來的是沈昱,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兒了。
大理石鋪就的地磚上,回響著冰冷的腳步聲。凌思南習慣了平日里和父母相對無言,可是今天父親和清遠的相處氣氛也很奇怪,盡管父親應該已經(jīng)看到了兩人在校門口打鬧,卻一反尋常地什么都沒有說,從上車到進入餐廳,僅有幾句簡短的對白。此時凌邈一人率先走在前頭,凌思南頗為不解地打量清遠和他之間恍若鴻溝的距離。
她朝一旁的清遠努努嘴,可是他無動于衷,并不打算解釋。
就這么走在去VIP包間的走廊上,迎面恰好遇到了四叔凌燁。
凌燁是凌家五個子女中最沒存在感的一個。凌家老大凌隆,接手長凌國際貿(mào)易總公司的CEO一職,執(zhí)掌凌氏東南亞的貿(mào)易業(yè)務,這些年不能說把凌家經(jīng)營得風生水起,倒也讓公司逐步擴張;老二凌耿,雖然罹患癌癥過世,生前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貨運司機,但主動離開凌家自力更生,至少活出了自我;老三凌邈,頗有商業(yè)頭腦,早年主動開辟了凌氏在澳洲的市場,發(fā)展了廣大的人脈資源,如今管理長凌遠洋和長凌的澳洲分公司也算井井有條;老五凌靜,受二哥影響,脫離凌家獨自在美國打拼,現(xiàn)已是美國知名電器公司的CEO,日常居住在曼哈頓的頂層公寓套房。
至于老四凌燁……至今為止,除了接受管理長凌的廈門分部,以及下屬的一家茶行以外,就沒什么拿得出手成績。這也和老四的性子有關(guān),他既不像大哥三哥那樣腦筋活絡,也不像是二哥那樣有風骨,更不像五妹那樣敢拼。早些年傳宗接代之爭的時候,又怪老婆的肚子不爭氣,憋了幾年楞沒憋出一個,他就干脆放棄了。所以活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,做一個不上不下的人,中庸就成了凌燁的處世之道。
不過看凌氏如今老大老三天天斗得頭破血流,忙得不可開交,老四又仿佛成了活得最愜意的一個。
“哥,帶清遠來了啊?!绷锜铑D住步子——不同于大哥凌隆對三哥一家心存利害關(guān)系,加上平時凌清遠對他的態(tài)度也比趾高氣揚的凌崇亮來的尊敬,所以他是打從心底喜歡這個侄子。
“四叔。”凌清遠主動地朝他打招呼:“好久不見。”說完還側(cè)過身讓出一個位置。
凌思南意會,上前笑容甜美:“四叔好?!?/p>
“哦哦,好好好,思南也來了?!绷锜钚呛堑仡h首,之前在凌靜生日宴那日他就見過凌思南,這孩子那時表現(xiàn)就頗為討人喜歡,現(xiàn)在看起來更自如了一些。
“你去哪兒?” 凌邈面色不變地問。
“抽根煙抽根煙?!绷锜钣樞Φ?,“讓我先解解煙癮,難得我家那口子今天沒跟來?!?/p>
凌邈和凌燁短暫交流了幾句。
“四叔,上次小宇說要的參考書,我改天給你送去?!迸R分開前凌清遠詢問,“ 不知道哪天方便?”
“哦,那個,你放假了吧,下周三怎么樣?”
“好?!?/p>
“到時候思南也一起來四叔家做客?。俊?/p>
凌思南杵在原地看了一眼父親,見凌邈皺了皺眉,她頓了下,隨后點點頭:“好呀,四叔不嫌棄我就成~”
凌燁擺擺手:“哪有什么嫌棄,來就是了?!?/p>
等凌燁一走,原本不動聲色的凌邈再度睨了一眼凌思南,又看向凌清遠:“做做樣子就夠了,沒必要這么套近乎。你四叔廈門的事情一團亂,別到時候給我惹麻煩。”
凌清遠垂下眼,一手抄在兜里,一手拉了拉姐姐的衣袖,徑直從父親身邊走過。
凌思南驚訝得回頭望向父親面如死灰的神色,趕忙湊到弟弟旁邊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凌清遠!”身后傳來聲如洪鐘的斥喝。
他充耳不聞。
凌邈邁開步子走上來:“真的翅膀硬了,容忍你幾天耍耍性子,你倒是真以為自己——”
還打算說話,凌清遠倏地拉開了四叔剛才走出來的那個包廂門。
包廂門一開,屋里一片熱鬧景象,飯桌旁的人紛紛將目光投注過來。
凌邈驀然停下斥罵聲。
凌家老三要面子,就算家事再讓他窩火,也要關(guān)起門來說。
這場家宴除了已經(jīng)回美國的小姑姑不在,連特助盛叔都來了,三大桌的人滿滿當當。
舉辦家宴的不是別人,正是凌邈。
凌邈一個薄情寡性的商人,會突然這樣安排,多半是邱善華的主意。
說來諷刺,活了十八年,這是凌思南記事以來第二次見到奶奶。
上一次見面的時候,是二叔回去交代事兒,她遠遠地在別墅外張望過幾眼。
周玉嬋戴著金絲邊的眼鏡,看到凌清遠臉上就掛著笑容,還主動把他叫到自己身邊噓寒問暖,于是乎,凌家老大和老三兩對夫婦之間明里暗里的眼神交流就十分精彩。
凌思南還在觀望著席間的眾生相,忽然聽到一聲“姐姐”——她循聲看去,凌清遠站在奶奶邊上,朝她示意。
凌思南整了整微皺的校裙上前問好,突然周遭一片安靜。
凌家祖父是怎么死的的,凌家人可沒忘。即便凌思南的乖巧博得了長輩的好感,那也是因為事不關(guān)己,最終的態(tài)度也要取決于風向,而凌家目前最大的風向,就是周玉嬋。畢竟凌思南是所謂大師算出來的克死當年凌家祖父的“災星”,如果周玉嬋要把凌思南掃地出門,那凌思南肯定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。
凌邈夫婦更是僵硬著臉,盯著凌思南的背影一瞬不瞬。
可是不知是因為周玉嬋已經(jīng)不在意,還是姐弟倆人有手段,聽不到對話的人們,只看到周玉嬋慈眉善目,預想中的對峙并沒有發(fā)生。
等到凌思南懸著一顆心從主位邊上退下來,席間又恢復了喧鬧。
她心跳得有點快,不過下一秒,跳得更快。
因為清遠握上了她的手。
他側(cè)過臉:“別緊張?!?/p>
……你這樣我才緊張。
凌思南掙了掙,沒掙開,小臉憋得通紅。
大概也是看她不自在得太明顯,凌清遠終于松開。
酒意正酣之時,這場鴻門宴才真正進入正題。
奶奶的病情日漸惡化,近來更傳出風聲要修改遺囑交代接班人,凌清遠原以為今天是爸媽為了給奶奶營造一個家庭和睦的假象,增加她的好感以博取更多利益才舉行的家宴,卻沒想到,他們打的不止這個主意。
邱善華打斷了正在委婉邀功的凌家老大,宣布了長凌澳洲分部即將和環(huán)宇世貿(mào)合作的消息。
凌清遠的身子僵了一下。
凌家一直以來都希望攀上環(huán)宇世貿(mào)這根高枝,可歷來都只是停留在一些表面合作上,如果凌邈能搞定環(huán)宇世貿(mào)今年三億的大單,建立長期深度合作的話,那凌氏未來幾年的路都可以說是扶搖直上了。
可是,拋出這個消息意味著什么?
邱善華天花亂墜地夸了一通夫婦兩人在此事上付出的努力,不知情的人都會覺得,好像環(huán)宇真的是非長凌不可。
凌家老大又怎么會坐視不理呢,“八字都還沒一撇,還是別說早了?!?/p>
凌邈神情泰然,轉(zhuǎn)向妻子:“關(guān)于這事,還是你說吧?!?/p>
邱善華也擺出夫唱婦隨的姿態(tài),笑容里志在必得:“沈總的獨生子沈昱,已經(jīng)決定在今年下半年和我們家南南訂婚了?!?/p>
啪嗒,是筷子落在地上的聲音。
眾人的注意力此時都被這個消息吸引,倒是沒太在意,只有凌思南低下身,想幫忙拾起清遠掉在地上的筷子。
手指碰到了一起。
他抬眼,她也是。
凌清遠皺著眉心,挑眉,無聲地問。
她的手指動了動,不敢俯身太久,先一步坐直了,把筷子放到桌上。
此時目光的焦點已經(jīng)落到了凌思南身上,似乎大家都很好奇,一個剛剛高中畢業(yè)的小女生,究竟是怎樣吸引到沈家那個浪蕩子。
“我家的孩子都挺優(yōu)秀的,沈家能看上也在意料之中。”邱善華微笑著解釋,把兒女的出色全都歸功于自家的良好教育下——管公司是管,管孩子也是管,她也是想側(cè)面說明,他們夫婦二人在這上面確實有一套。
“十八歲會不會太早了點?弟妹這么迫不及待把侄女送出去,當媽的也不心疼???”凌隆還不死心。
“只是訂婚而已,結(jié)婚還是要幾年后再說,但畢竟這之后和沈家的關(guān)系肯定會更融洽……”
“是和環(huán)宇的關(guān)系吧?”
凌邈面露不悅之色:“大哥,一樁大好的婚事,何必急著拆臺?!?/p>
為了避免凌隆繼續(xù)插話,邱善華又接著道:“而且我們考慮到接下來環(huán)宇的生意,我會先回去澳洲那邊配合——帶著清遠一起過去。”
帶著清遠一起過去。
凌思南聽到了這句話。
只聽到了這句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