齊鳴軒睡得并不安穩(wěn)。
或許是情緒波動太大太消耗心神，他打架出了一身汗，又沒及時換掉衣服著了涼，到半夜，他便發(fā)起了高燒。
他身體素質(zhì)向來不錯，很少生病，上一次燒成這樣，還是八年前。
熟悉的無力和酸痛如夢魘般裹挾了他，他意識模糊，分不清夢境與現(xiàn)實的邊界，昏昏沉沉間，竟覺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八年前。
八年前，那個他以為他永遠也不會回顧的，噩夢般的一天。
那一天，他和幾個狐朋狗友躲在廢棄的教學樓下抽煙，被薛野抓了個正著。他一時沖動，把薛野刺了一頓，過后心情卻也沒能放松起來，反而煩躁得要死。狐朋狗友招呼他去網(wǎng)吧打游戲，他也提不起勁，又不想去學校上課，干脆回了家。
那天天氣真是好啊，他到現(xiàn)在都記得那天粉紫色的天空，夕陽漂亮得像是潑到天上的油畫。那時齊瀾和趙旭已經(jīng)冷戰(zhàn)很久了，兩人回家一個比一個晚。齊鳴軒在夕陽下面無表情地推開門，本來已做好準備迎接滿室的空蕩和寂靜，卻冷不防，聽到了一句大聲的呻吟。
是個有些熟悉的男聲。
他循聲望過去，驀地睜大了眼睛。
他看到了他父親的臉。
不只是臉，還有身體，赤裸的，透過大開的主臥房門，全部暴露在他眼中。
毫不夸張地說，他當時是真聽到了耳邊嗡的一響，整個人都呆住了。
接下來幾秒里，他都不知作何反應，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父親和另一個男人在床上糾纏，一張臉上充斥著丑陋的欲望，白花花的身體扭動著，像兩條…像兩條蠕動的蛆蟲。
他是比較晚熟的人，同齡人在偷偷摸摸地傳閱小黃片時，他還只想著打游戲。但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。
他也從未想過，他這輩子看到的第一幕顏色畫面，居然會是他父親和另一個男人的活春宮。
而那個男人，他也是認識的。趙旭曾帶他和他一起吃過飯，讓他稱呼他：“叔叔。”
他無法形容他的內(nèi)心受到了多大的沖擊，仿佛整個世界都坍塌了。過了好一會，他猛地沖進了衛(wèi)生間，抱著馬桶吐了個天昏地暗。
他覺得惡心。
當天晚上他就發(fā)了高燒。
而他發(fā)燒昏迷的時候，趙旭在干什么呢？
他又在和齊瀾吵架。
他不知道自己的丑事已經(jīng)被兒子撞破。齊瀾下班回來看到兒子發(fā)燒，問他怎么回事，他反而狡猾地把鍋推到了齊瀾身上，振振有詞地道：“我也是剛回來，我怎么知道他干什么了，倒是你，你這么關心孩子，怎么這個時候才回來??？”
他這樣理直氣壯，是有原因的。
一直以來，齊瀾的工作都比他忙，他花在齊鳴軒身上的時間更多，也更得齊鳴軒信賴。而過往的數(shù)次爭執(zhí)也證明了，齊鳴軒的確是更偏心他。
兩人吵得不可開交，齊鳴軒昏沉中被吵醒，頭疼欲裂，說：
“別吵了，我都看到了?！?/p>
趙旭還溫柔地問他：“看到什么了？”
邊說邊想摸他的頭，齊鳴軒厭惡地避開，閉上眼睛，眼淚慢慢流下來，虛弱，卻堅定地說：
“我看到你和林叔叔上床了?！?/p>
此言一出，兩個大人都臉色大變。
然后就是離婚。
也是從這一天起，趙旭恨上了他這個“狼心狗肺”的兒子。
那會兒他和齊瀾雖然天天吵架，卻其實沒想過離婚…或者說，沒想過在那時離婚。
而齊瀾只是出于一個女人的直覺懷疑他，卻沒抓到證據(jù)。
他本可以把這段婚姻延續(xù)下去，直到齊瀾失去利用價值的那一天……齊鳴軒突如其來的“背叛”，直接讓他所有的籌劃功虧一簣，他怎么可能不恨？
……
夢境光怪陸離，一幕接著一幕閃現(xiàn)，忽而是趙旭和齊瀾在他面前吵架，忽而又看到薛野在橘黃的燈光下對他微笑，紛亂而無規(guī)律地交替著，而到最后，又聽到趙旭惡狠狠地對他說：
“你不也是個惡心的同性戀？”
一聲接一聲，反復回蕩。
齊鳴軒渾身一震，耳邊持續(xù)的翁鳴聲驟然遠去，意識逐漸恢復。
耳邊聽得薛野問：“醒了？口渴嗎？”
齊鳴睜開眼，目光還有些不能聚焦。
他還記得剛剛的那個夢。
上一回，從曲茹清那里聽到趙旭的消息，他是有點不舒服，但也只是不舒服而已。
他以為，自己已經(jīng)把那些事忘了。
他確實也應該忘了的。
他現(xiàn)在過得很好，齊瀾也有了新的要共度余生的人。趙旭這個垃圾，連同他留下的糟糕記憶，就應該徹底滾出他的生命，怎么可以繼續(xù)影響他？
憑什么？
可事實是，他并沒能忘記。
從前的舊事爬出墳墓，血淋淋地撕開了他自以為是的偽裝。就好像一盆冷水，一下把他從前幾天那種盲目的激情里澆醒了。他心亂如麻，突然有些不敢直視薛野的眼睛，低下眼簾，點了點頭。
薛野把他扶起來，喂他喝水。又碰了碰他的額頭，道：“燒退了一些了，要不要吃點東西？”
齊鳴軒心不在焉地聽著，雙眼放空，過了一會，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：
“小野，你有沒有……想過找別人？”
薛野一頓：“沒有?！?/p>
“為什么??？”
“哪有什么為什么？”薛野似有些無奈，低聲道，“我發(fā)燒了，你難道要給我止疼藥嗎？”
齊鳴軒手指一顫，怔怔凝視他近在咫尺的臉，看他微蹙的眉頭，低垂的睫毛，不知道怎么，剛才一直沒感覺的傷口突然一陣劇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