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廳的燈亮了一整夜。
外面已經(jīng)安靜下來，齊鳴軒團在床上，眼睛睜開了又閉上，過了一會兒又睜開，盯著門縫漏進來的光發(fā)愣。
他不知道現(xiàn)在幾點了，手機就在旁邊也懶得去拿，提不起勁兒。腦子里很懵，也很暈，靈魂像是已出了竅，躺在床上也有種不真實的漂浮感，每一根神經(jīng)都壞死了一樣。
好處是那種巨大的、仿佛要把他整個人都吞沒的痛苦也跟著一起消失了，只有心臟偶爾會揪著疼一下，悶悶的，不太清晰，隔著一層膜似的。
他獲得了短暫的、麻木的平靜。
壞處是睡意好像也被抽走了，腦子清醒得可怕，怎么自我催眠都沒有用，他感覺自己的腦漿都要熬干了。
一整夜就這么混亂地過去了，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睡著了沒有，模模糊糊聽到洗手間傳來淅瀝水聲，他才猛地驚醒，一個鯉魚打挺，腳踩到地面的同時眼前一黑，他腿一軟，好險沒直接跪下去。
他不得不扶著床沿緩了緩，眼角余光瞥到窗外天還是黑的，這么早，薛野就要洗漱走了嗎？
麻木的知覺復(fù)蘇，他又感到了痛，可能是失眠的后遺癥，大腦充血發(fā)漲，太陽穴一跳一跳地抽著疼，疼得他眼前直冒金星，連胃里都跟著一陣翻涌。
他咬緊牙關(guān)才忍下了嘔吐的沖動，深呼吸幾下，拍拍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，急急忙忙地打開門。
沖到洗手間的時候薛野正從里面出來，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起，只一秒齊鳴軒便慌忙挪開了視線，有些局促地道：“我、我起來上廁所?！?/p>
薛野沉默了一瞬，側(cè)過身給他讓路。
兩個人錯身而過，沒有絲毫肢體接觸。
齊鳴軒狼狽地一頭扎進衛(wèi)生間，門一關(guān)就撐不住了，靠到墻上，身體無力地滑下去，眼眶又開始酸澀。
別哭。
別哭。
昨天沒哭夠嗎，哭有什么用啊。
他竭力睜大了眼睛，仰頭看著天花板，但是沒有用，淚水還是滾落了下來，流得還挺兇，跟他媽決堤似的。
太沒出息了齊鳴軒。
忽而又想起剛剛的匆匆一面。
薛野的眼睛怎么有點紅，他也哭了嗎？
其實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，跑出來干什么啊，躲在臥室里，假裝什么都不知道，就讓薛野清清靜靜地走，不好嗎？
可是就是做不到，想到薛野要離開，他就心慌得不得了，非常想抓住什么，卻又絕望地知道什么都抓不住。
他沒敢在衛(wèi)生間待太久，用冷水洗了把臉。冬天的水很冰，撲到臉上讓他有種大腦都凍木了的錯覺，瀕臨崩潰的情緒卻也暫時被壓下去了。
外邊薛野已經(jīng)收拾好了，正要出門。齊鳴軒埋著頭走過去，也不看他，彎腰去拿他的行李箱，道：“我送你?！?/p>
但薛野制止了他：“不用了?！?/p>
“現(xiàn)在還早，再去休息一下吧?！?/p>
齊鳴軒一僵，手指無措地蜷了蜷，慢慢縮回來：“……嗯，好。”
他依然低著頭，不敢和薛野對視，怕多看一眼自己就要失控地在薛野面前掉眼淚。薛野也沉默著，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，卻什么都沒說，拖著行李箱轉(zhuǎn)過身。
擦肩而過的那一刻，卻被一股力道阻住。
齊鳴軒抓著他行李箱的拉桿，指節(jié)因用力而隱隱發(fā)白，心里自嘲地想，看，他又做了多余的事。
但手卻沒松開，張了張嘴，澀聲道：
“小野……”
——叫薛野干什么啊？快放手行不行？
卻又聽到自己小聲說：“可以抱一下嗎？”
薛野眼睫一顫，沒有拒絕，抬起一只手輕輕抱他。
手克制著，只在他肩上稍稍停留，就松開了。
全程不到三秒。
一個和昨晚截然不同的、點到即止的擁抱。
齊鳴軒的眼淚幾乎立刻就要奪眶而出，被他咬牙憋回去了，手指抓著薛野腰后的衣服不放。
薛野閉了閉眼，緩緩道：“沒事的齊鳴軒，會習(xí)慣的，習(xí)慣一下就好了?！?/p>
聲音很低，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?？罩哪侵皇謩恿藙?，似乎想拍拍他的背，半途卻又改道，狠心地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?？此桓笨炜蕹鰜淼臉幼樱约旱纳ひ粢灿行﹩×?，道：
“以后還是朋友，好嗎？”
朋友？怎樣的朋友？是一周見不了一次的朋友？還是擁抱都要保持距離的朋友？亦或者，連出來吃個飯都要注意時間的朋友？
齊鳴軒死死地抓著他的衣服，用力得手背筋骨突起，好半晌，終于從牙關(guān)里擠出哽咽的一句：
“如果，如果我不想做朋友了呢？”
薛野問：“那你想做什么呢？”
齊鳴軒答不上來，額頭冒出冷汗。
薛野靜靜看他，忽然抬手，指尖落在他臉上。
齊鳴軒一驚，隨即抬起頭，眼睛里亮起了一絲微光。
這一瞬間，什么趙旭，什么壓力，什么對同性戀的排斥和抗拒都被他拋在了腦后。
他只是想，他也許還是能留下薛野的。
薛野凝視著他的眼睛，問：“愛我嗎？”
齊鳴軒如遭當頭一棒，身體又開始僵硬。
他張口結(jié)舌，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住了，發(fā)不出聲音。
為什么說不出口？當初他連“我給你當老婆好不好”這樣不要臉的話都說了，一個愛字，有什么不好說的？只要一個字，明明就只要一個字，薛野就能留下來。
可他憑什么跟薛野說？之前的教訓(xùn)還不夠慘烈嗎？還要來第二次嗎？！
說了就能留下他，可是留下之后呢？
憑什么啊，憑什么讓薛野這樣跟他耗著
可是，不說的話，他就要走了??！
他漲紅了臉，終于要不管不顧地開腔，薛野卻輕輕按住了他的嘴唇：
“好了。”
上一次，齊鳴軒被放過時，打心底感到僥幸，而這一次，他只覺得絕望。
薛野放下手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，居然笑了一下，淡淡道：“不愛就好?！?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