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折陷入迷惑,他努力想把自己歸進植物里,但又沒有找到足夠的論據(jù)。
思考這個問題用了他太長的時間,還沒想出結(jié)果,藍光就像退潮一樣從他身邊消失了。
“可以了?!辈┦康穆曇繇懫穑瑱C械環(huán)自動松開。
就聽博士繼續(xù)道:“上校,我能問一下你為什么帶他來做基因檢查嗎?”
“不能?!?/p>
博士明顯被噎了一下。
他扶安折起來,讓他在一旁轉(zhuǎn)椅上坐下,并摸了一把安折的腦袋:“乖,在這里休息一會兒,我去看血檢結(jié)果?!?/p>
安折就坐著。
而那位審判者上校坐在對面,依然用冰涼的綠色眼睛冷冷注視著他。那是一張年輕的臉,輪廓鮮明,帽檐的邊緣,額頭上,幾綹黑發(fā)垂下來,壓住斜飛的眉尾,眉梢眼角被這個房間鍍了一層淡薄的冷光,刀子一樣刮著他。
安折被這樣一雙眼睛盯得很冷,蘑菇怕冷。于是他把轉(zhuǎn)椅轉(zhuǎn)過一個角度,背對著上校。
他覺得更冷了。
很久后,博士的腳步聲才終于再次響起來,解凍了這個房間:“基因報告無異常,你們可以走了。”
幾秒的沉默后,陸沨道:“你們百分之百確認他是人么?”
博士:“雖然可能會讓你失望,但我們確實沒有找到任何靶點,別的感染者和異種至少有十個以上?!?/p>
說完,他又道:“你看,人家小朋友都不愿意理你?!?/p>
就聽上校道:“轉(zhuǎn)回來?!?/p>
安折默默轉(zhuǎn)回來。
對著陸沨的眼神,他有點閃躲,因為他真的不是人。
結(jié)果,連他這一點閃躲都不知道在哪里惹到了這位上校,冰水一樣的聲音響起來,道:“你怕什么?”
安折一言不發(fā),他直覺在這人面前多說多錯,說不定就被揪住把柄。
終于,陸沨挑挑眉,道:“還不走?”
安折就乖乖跳下椅子,又跟他離開了——這次他得到了自由,沒有被手銬牽著。
到了一半,陸沨忽然開口:“看到你的第一眼,我直覺你不是人類。”
安折幾乎心臟驟停。
足足反應(yīng)了三秒,他才道:“那……第二眼呢?”
“這是我第一次申請基因檢查?!鄙闲I焓?,將基因檢查的報告單遞到他眼前:“你最好是?!?/p>
安折只能默默接下自己一切正常的單子,一時之間,銀白的走廊里只有他們單調(diào)的腳步聲。
臨近出口是一個轉(zhuǎn)彎,他們迎面撞上一支隊伍,為首是一位黑色制服的審判官,審判官后面,兩個重裝士兵押住一個男人走過來,旁邊還有一個面容狼狽,身材高大的短發(fā)女人。
審判官看到陸沨,道:“上校?!?/p>
陸沨看了那被押住的男人一眼,被他一看,男人喉頭痙攣了幾下,大聲道:“我沒有被感染!”
審判官在原地立定,對陸沨道:“高度懷疑感染體,但無決定性證據(jù),家屬強烈要求進行基因檢查?!?/p>
陸沨淡淡“嗯”了一聲,而士兵押著男人繼續(xù)前進,和陸沨擦肩而過,就在此時——
“砰!”
陸沨收槍,頭也不回往外走去:“沒有必要?!?/p>
男人的尸體剎那往前一栽,被士兵拖住。跟隨著的女人尖叫一聲,軟倒在地。
安折轉(zhuǎn)頭看陸沨的神情,他的目光那樣冷漠——安折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,他知道安澤總是溫柔,范斯平和寬厚,霍森充滿貪婪,安東尼全是戒備,但陸沨不同,他的眼里什么都沒有。
安折想,對于審判者來說,殺人可能是比呼吸還要正常的事情,他不會因此有任何情緒的波動,因為他早已看慣了。
安折很快和陸沨一起來到了走廊的出口。
出口處,兩個簡裝士兵帶著一具覆上了白布的尸體正在等待著他。
安折知道那是范斯。
他眼前一片朦朧,向前一步,想要揭開那面白布,再看一眼范斯的面容,卻被士兵攔住。
那名士兵伸手將一枚藍色芯片遞向他,語調(diào)平穩(wěn):“AR1147傭兵隊確認無人生還,裝備物資由基地回收。戰(zhàn)利品折算貨幣,已與撫恤金合并已向家屬發(fā)放。請認領(lǐng)遺物?!?/p>
安折問:“你們要把他帶去哪里?”
士兵回答:“焚化爐?!?/p>
他身體輕輕一顫,遲遲沒有去接那枚ID卡。
陸沨的聲音響起:“你不要么?”
安折沒有說話。良久,他抬頭望向陸沨:“他真的……沒有受傷?!?/p>
在那雙冷綠的眼瞳里,他看見自己的影像,微微睜大的眼睛,一種平靜的哀傷。
陸沨仍是面無表情,當(dāng)安折以為這人下一刻就要轉(zhuǎn)身離開的時候,他卻上前了一步。
黑色槍托挑開白布的邊緣,露出的部位是范斯的右手。
安折半跪下去看,無名指的指尖上,一個微小的紅點,像是最微不足道的刺傷,然而在紅點的邊緣處,卻正緩緩滲出一滴不祥的灰黑色濁液。
他怔住了,剎那間,那些場景浮上心頭。
螞蟻的甲片上有人類的血跡——就在那一天,范斯告訴他,有的人之所以會隱瞞受傷的真相,是因為在污染程度小的地方,受傷后仍然有概率不被感染,而那個人想要回家。
所以,所以——螞蟻甲片刺傷的那個人不是安東尼,是范斯。
安折難以呼吸,手指顫抖,他接過范斯的ID卡,放在貼身的口袋里,轉(zhuǎn)頭去看陸沨,身邊卻是空的。
他站起來,望向外面,見一個削拔的黑色背影,在城門口灰色的天幕下漸漸遠了。
片刻過后,他身后突然傳來響動,他回頭,見是方才那個同伴被殺的女人,她跌跌撞撞沖出來,又被士兵攔下。
“陸沨!審判者——!”她身體拼命掙扎,撞向前方,在空氣中揮舞手臂,聲嘶力竭:“你不得好死——!”
沙啞尖利的聲音不斷從她胸腔里爆發(fā)出來,在建筑內(nèi)部層層回蕩,但她連審判者的一個回頭都沒有得到。
四周漸漸寂靜下來,兩具尸體被依次運走??諘绲倪^道里,只有女人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哭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