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斷斷續(xù)續(xù)下了四天才停。
厚重的云層間隙射出日光,一束束落在山村中,零散的村落屋舍像是支離破碎的遺忘之地,偶有炊煙筆直向天際。
雪后,山山連綿如銀蛇亂舞,林子里多出一連串小腳印。
兩只烏鴉在前面帶路,走一路說一路,還經(jīng)常吵起來,然后讓風無理給他們評理。
穿得像福娃的男孩獨自一人行走在雪地上,熱氣一出口鼻便化作白霧,小臉粉嫩。
聽烏鴉在爭吵,他瞇起眼睛笑,像偷吃了糖的小孩。
風無理知道走出這些大山,是他父母所在的城市,怔了下,低下頭又繼續(xù)趕路。
本來他是與父母在郡沙住,但他的父親染上賭癮,在外邊欠了一萬多,四五個農(nóng)民工打扮的中年青年幾次開著摩托車找上來,鬧得家要沒了,母親現(xiàn)在吵著離婚。
兩個年輕男女好像并沒有太重的為人父母觀念,而且風無理打小就很古怪,總是癡癡傻傻的,不癡呆的時候也不愛說話,像是情感缺陷一樣,又或者在墻角不知道跟誰聊天,別人看了都犯怵,對于孩子的問題兩人都一直避而不談,他媽雖然很想帶著,但是力不從心。
最后在一邊抽著旱煙的大舅父,半句話沒說,把他帶回了懷慶老家。
害得那兩人還以為孩子走丟了。
他是真半句話沒說。
父母并不喜歡自己,他知道。
山林里面有什么,沒人知道,早些年只要一下雪,山里找不到食物的豺狼虎豹時不時就下山,解放后為了保護人畜,予以捕殺,近些年倒是見不到了。
他是來找小人的,聽村子里一個婆婆說,山里面里有小人。
那個婆婆很慈藹,別人都說這個小孩子愛撒謊,只有她不會,她說自己好像也偶爾聽到烏鴉在說話,但是聽不清楚,還以為自己耳朵不好使;又說山里面有小人,手指頭大,很可愛;還有仙人,說山里面有仙人,風無理問她有沒有見過仙人,當時老奶奶像是追憶,給了他肯定的答案。
“就在前面了呱?!?
一只烏鴉落在他肩上,另外一只在表演烏鴉東南飛。
忽然,林子鬧出些動靜,風無理看向后面一堆灌木,一只體型肥碩,像狗又像豹子的生物跳了出來,留著哈喇子看著自己。
風無理后退了一步,攥緊肉乎乎的小手,身體僵硬,而大狗弓著身子,做出攻擊姿態(tài)。
都說老虎不吃醉漢,這大狗,應該也不吃傻子吧?
他肩上的烏鴉飛了起來。
撲騰下翅膀飛到那大狗前,體形迅速變大,迎風便長,翅膀下長出兩只帶黑羽的胳膊,腳變長,變成了一只兩米多高的烏鴉人,像一堵門巨大的體形,駝著背,居高臨下地看著大狗。
“呱——!”
這一片樹上的積雪嘩嘩往下掉,那黑狗抖如篩糠。
……
“就在前面了呱!”
山林里,一頭玄色大狗背上坐著一個人類幼崽,腦袋上站著兩只烏鴉,其中一只伸出一邊翅膀啄羽毛,其實別的鳥啄羽毛是啄寄生蟲,他們妖怪身上又沒有寄生蟲,但是它說別的烏鴉都是這樣干的,它不能被比下去。
也不知道在比什么。
“你真的不把它皮扒下來嗎?”
烏鴉純真地問道:“這是木狗,能長那么大的木狗以前也很少見,它的皮可制成裘、褥,很暖和的?!?
風無理扶著狗背,不讓自己掉下去:“它是妖怪嗎?”
“它是自然生靈,是動物,動物是不會變成妖怪的?!?
就像他們雖然長著烏鴉的樣子,但是跟烏鴉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風無理似懂非懂,又問:“你們妖怪,為什么不在人類面前出現(xiàn)?”
“人類太可怕太霸道了,幾十年前有人類來挖移山大人的靈軀,移山大人不同意就懲罰了幾只人類,然后你們?nèi)祟惏岩粕酱笕瞬铧c炸死了。”
“移山大人是誰?”
“你們村子南邊那座山啊,都快挖空了,移山大人快要死掉了,我們都很難過。”
風無理想了想,好像聽過村子閑談,說那座山有什么礦,當年開采挖壞了好幾個鉆頭,開挖的好多工人都做了噩夢,隨后一直說有不干凈的東西,開不了工,后來上面下了文書,拉了幾門大炮對著附近山頭都轟了一遍,在之后開采就什么事也沒發(fā)生。
人怕妖怪,妖怪也怕人。
林子里偶爾會有大片陰影掠過,或者躲在樹梢上的眼睛,注視這一狗一人二妖。
“新來的大妖怪嗎……是人類啊,又一只人類進來了?!?
“北邊那只人類還沒走?!?
“好想吃掉啊。”
“那三胞胎怎么跟人類一塊了,還有一只不見了,是被吃掉了嗎?”
風無理臉上沒什么表情,默默趕路假裝沒聽到。
就在這時,周圍妖物好像察覺什么,迅速遠離,而狗頭上農(nóng)民蹲的兩只烏鴉也炸毛,呱呱亂叫飛了起來,一鴉一邊地叼著風無理的衣服。
但是,太晚了。
風無理緩緩回頭看去,身后風雪大作,漆黑如淵,不知何時站著一只看不清樣貌,只能透過風雪,看出具體輪廓是一個三米多高的女人,身上穿著大紅色的嫁衣。
人是長不到三米高的。
它只能是妖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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