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論別的本事,花岫不敢夸口,但要說取巧逢迎、溜須拍馬這一套,花岫還是有自信的。
當年在院子里,挨罵吃打、下跪磕頭,對花岫都是家常便飯;剛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,揍得滿身紫青,轉臉又要鶯聲燕語、巧笑盼兮,更是小事一樁。
而眼下,花岫一聽便知,春娥并非真惱了,只是有意為難她,嘴角暗暗含笑,左挑真言,右選假謊,脫口而出道:
“娘方才,怕不是把奴才錯認為是高衙內(nèi)了。”花岫不給春娥插嘴機會,一氣呵成,“春娥娘昨晚同我?guī)熌锕残扌溃侨庀螺d厚德,神思上行剛健,神游于縹緲之境,馳騁于神玄之宮,去煩從簡,舍華抱樸,頓悟真理。奴才剛進來時,娘正神游為歸,懶待俗物,心心念念,唯有天地真道。大道其行也,為首叁綱五常,叁綱之首者,當屬夫為妻綱。娘一片摯心,只念綱常,故錯把奴才誤認為是……”
不等花岫說完,春娥已笑得花枝亂顫:“賊淫婦!你這牙口,不說笑話可惜了!還學什么唱?”
花岫聽春娥笑了,心里松口氣,連聲敷衍“不敢不敢”。
春娥喝口香茶,又含口青酸的新梅子,驅散殘醉,危坐正色道:“既如你師娘說,要跟我學曲,便起來先唱一段我聽吧。”
花岫得令,起身整衣,輕移蓮步,款蹙湘裙。春娥盯著,細細上下打量,花岫雖身穿粗衣賤綢、頭戴劣釵贗珠,卻難掩其一身標致,萬種風情。未等花岫開口,春娥心里早已暗暗喝彩。
花岫又要唱什么曲兒呢?只見她紅唇微開,淺唱低吟道:
——缺月掛疏桐,漏斷人初靜;
——時見幽人獨往來,縹緲孤鴻影。
——驚起卻回頭,有恨無人?。?
——揀盡寒枝不肯棲,寂寞沙洲冷。
春娥聽罷,抿一口香茶,笑問道:“你自己說,唱得如何?”
“奴才不知深淺,”花岫低頭道,“怎敢妄言?”
春娥忽然冷笑一聲,把茶碗咣啷一聲拍在桌上,柳眉倒豎,厲聲呵斥道:
“淫婦!你可曉得,自己唱的是什么嗎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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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岫聽了,只當春娥是嫌唱得不好,噗通一聲又跪下,臉埋在地上,通身抖個不停,哭腔道:
“奴才不曉得!乞娘恕罪,乞娘恕罪呀!”
春娥微抬嬌頜,叮叮敲著茶蓋,說道:“此乃當今的大名士,蘇軾蘇東坡新填的詞兒,最近才在京師流行開。你一個山里的道姑,怎知道的?”
花岫跪答道:“奴才時常下山,給師娘購置物件兒,聽街頭巷尾人唱,心里喜歡,胡亂記下?!?
春娥冷笑道:“賊淫婦,你莫不是要在你娘前賣弄自己記性好?淫婦記住了,若有曲兒,聽了幾遍就會唱,不是自己聰明,乃是曲兒高明,直戳到淫婦你那濫屄芯子里。唱這種曲,便是唱自己心事,直如脫得赤條條給人看屄毛,我實在懶得罵!”
春娥幾句話,雖然淫婦長、淫婦短,污詞穢語罵個不停,花岫卻聽得心花怒放——春娥分明已擺出花街女師傅的架子,自己這徒兒,便也當定了。
“淫婦,我再問你?!贝憾鸾逃柾炅?,繼續(xù)道,“你既喜歡這曲兒,哪兩句是你最愛的?”
“回稟娘。乃是‘有恨無人省,揀盡寒枝不肯棲’兩句。”
春娥一聲冷笑,指著花岫罵道:“古人云,美禽則良木而棲。你這只一個臟洞挨肏泄屎的腌臜雞,有什么恨?又往哪里棲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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