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.13

桌上鋪開各種樣式的請?zhí)?，周允晟和薛閻正認(rèn)真挑選，沙發(fā)上擺放著一臺手提電腦，正播著一曲鋼琴曲，也不知道是誰演奏的，磕磕巴巴的簡直不堪入耳。薛老四聽了兩分鐘就有些受不了，嚷嚷道，“小怡，把這首曲子關(guān)掉行不行，太難聽了！你這么高雅一個人，演奏水平世界第一，私下里怎么愛聽這么磕磣的音樂？誰彈的啊，還給發(fā)到網(wǎng)上，也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?！?/p>

他一邊說一邊把幾家花店的資料遞給老板。昨天說給他們帶請?zhí)麡邮狡鋵嵤情_玩笑，哪想到早上八點不到，老板就打電話過來，問怎么還不把請?zhí)麕?，他無法，只得把該辦的事兒都辦了。這兩個人不愧是一對兒，說風(fēng)就是雨的性格簡直如出一轍。

“你只管聽著就是，那么多話！”周允晟笑嘻嘻的乜他一眼，將一個古風(fēng)樣式的請?zhí)f給薛閻，“這個怎么樣？”

“可以?！毖﹂悓⒁患一ǖ甑男麄髻Y料鋪在桌上，笑道，“婚禮現(xiàn)場只用各種顏色的月季，不要玫瑰?！?/p>

“行，我喜歡月季?！敝茉赎膳陌鍥Q定。他們并不打算大辦，把薛閻的密友和族人請過來吃一頓飯就行了，再把族譜記上。華國不承認(rèn)同性婚姻，但薛氏宗族卻承認(rèn)，古時還有某位族長娶男妻的記錄，雖然費了一番波折，最后還是得償所愿，由此可見薛氏一族包容力很強(qiáng)。

“哎，臥槽，我說是哪位大仙兒在弄鬼，原來是你姐妹薛靜依啊。你兩真是一個媽生的？怎么她彈琴這么難聽？聽完你的演奏再去聽她的，我簡直想死！”薛老四實在受不了噪音污染，跑去沙發(fā)關(guān)電腦，瞥了一眼屏幕，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。

“以前薛二在錦繡榕園辦生日宴會，讓他一雙兒女表演鋼琴，我當(dāng)時還覺得小姑娘天賦很不錯，彈得挺好聽的，怎么現(xiàn)在像是手殘了一樣？”薛老四勉強(qiáng)聽了一會兒，問道，“這是《我的帝國》？”

“嗯，你聽出來了？”周允晟一大早就打開自己布置在薛家的監(jiān)控攝像頭，查看薛靜依的情況。

“說老實話，根本沒聽出來，看見曲譜上的字兒才知道?！毖纤陌l(fā)現(xiàn)薛靜依的表情扭曲的可怕，不禁大搖其頭，“彈不下去就別彈了，這不是自找罪受嘛?！蓖辛酥茉赎傻母＃F(xiàn)在對古典音樂具備了一定的鑒賞能力，知道《我的帝國》是怎樣一首神作，也知道薛靜依的彈奏究竟處于什么水平。說得不好聽一點，只比初學(xué)者好上一線而已。

“她不能不彈，我離開薛家了，她得代替我去十國峰會上表演?！?/p>

“噗，就這水平去給各位首腦表演？薛二腦子沒毛病吧？他這是活膩歪了?！毖纤墓笮ζ饋?。

“我倒是希望她去，但薛李丹妮和薛子軒不好糊弄，肯定會阻止?！敝茉赎陕詭нz憾的搖頭。他原本也沒打算用演出的事坑薛靜依，薛靜依瘋了，薛家人卻沒瘋，絕不會讓她開這種國際玩笑。

薛閻笑道，“那就等著薛老二過來求你吧，等他來了，我把我們要結(jié)婚的好消息告訴他?！?/p>

“記住，我是純白的蓮花，出淤泥而不染，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周允晟箍住他脖頸，一邊交代一邊啃愛人嘴唇，眼里閃爍著狡黠的光芒。

“好，你什么都不知道，你是盛開在溫房里的小雛菊，躲在我羽翼中的小雛鳥，你只要乖乖接受我的保護(hù)，不需要知道世界的殘酷?！毖﹂惿斐錾囝^撬開他齒縫，模糊不清的呢喃。

沒想到素來脾氣暴戾的老板也會說這種膩死人不償命的情話，薛老四表示自己真心受不了。還有，什么小雛菊，小雛鳥，真是在形容黃怡？他明明是披著羊皮的狼好不好，沒看見薛瑞一家被他耍的團(tuán)團(tuán)亂轉(zhuǎn)？

三天后，薛家。

薛瑞把兒子叫到琴房，“你妹妹這幾天一直在練習(xí)。剛開始的確彈得不怎么順暢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好多了。你幫她看看還有哪里不足，盡快給她糾正過來。外交部通知我明天帶她去參加彩排?！?/p>

薛子軒一直把自己關(guān)在房間，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大圈，臉色更是十分憔悴。他嗓音嘶啞，“爸，你什么時候把小怡接回來？”

“他能跑到哪兒去？薛閻那人脾氣暴戾翻臉無情，給他幾次好臉是趕巧，用不了幾天就會膩了把他扔出來。我到時再去，讓他知道知道好歹。我供他吃供他穿，他還有臉跟我提條件，骨頭輕的野種。”

薛子軒對父親惡毒的言語非常不滿，冷笑道，“你供他吃穿是為了什么？是為了挖他的心臟！他要怎么知好歹？主動躺在手術(shù)臺上讓你們開膛破肚？”

“怎么，你舍不得了？”薛瑞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兒子。

“對，我舍不得?！毖ψ榆幪谷换匾?。

“我們是為了救你妹妹！”

“那就另外找別的心臟。如果你們敢動他，我就去警察局告發(fā)你們。”

薛瑞氣炸了，正要發(fā)作，薛子軒卻平靜的推開房門，朝鋼琴前的薛靜依走去。薛靜依是個非常有毅力的人，認(rèn)準(zhǔn)了一件事便會勇往直前，否則上輩子也不會心臟病發(fā)作了還堅持在臺上表演。這三天里，她沒日沒夜的練習(xí)，終于能順暢的彈完《我的帝國》，原本以為絕對做不到的事，其實稍微逼迫自己一下就能登上一個嶄新的臺階，這讓壓抑了很久的她感到無比驚喜。

“哥哥，你聽聽我的演奏?！彼ь^燦笑。

薛子軒冷漠的瞥她一眼，走到窗邊將窗簾全部拉開。

薛瑞及時收起暴怒的表情，勉強(qiáng)扯了扯嘴角，“靜依，好好彈給你哥哥聽。今天抓緊時間再練幾次，明天爸爸陪你去國會大廳彩排。”

“好?！毖o依點頭。這段時間，她一直活在周允晟的陰影中，白天看他比賽，晚上就夢見自己變成他穿著燕尾服登臺，她幾乎化為周允晟的影子，幻想著能擁有本體的才華和榮耀，又加之不斷翻看一些移植心臟后性格大變的報導(dǎo)，漸漸迷失了心智，形成一種極為偏執(zhí)的心態(tài)。在周允晟面前，她會展現(xiàn)出影子一般的脆弱和自卑，而周允晟不在的時候，她又會以為自己能取代他。

她早已經(jīng)踏入周允晟一早為她布置好的陷阱，變得越來越瘋癲偏執(zhí)，這使得她無法正確的判斷自己和他人。她活在虛幻中，卻認(rèn)為虛幻才是真實。過去的她，絕不會頭腦發(fā)熱的認(rèn)為自己能完美彈奏《我的帝國》，并代表華國在那么多元首面前表演。

薛子軒雙手插兜，用嘲諷的目光盯著信心滿滿的父女兩。他們瘋了。

薛李丹妮推掉工作匆忙趕回來，因為同事告訴她薛瑞已經(jīng)接受了外交部的邀請，明天就會帶薛靜依去彩排，他們的樂團(tuán)負(fù)責(zé)給薛靜依伴奏，到時也要一起去。薛靜依要當(dāng)著各國首腦的面兒演奏《我的帝國》？開什么玩笑！她當(dāng)時差點暈過去。

當(dāng)她回到家時，薛靜依已經(jīng)彈奏到第三小節(jié)，她盯著曲譜，表情非常認(rèn)真，這次沒有按錯一個音符，旋律也很連貫。薛瑞聽得搖頭晃腦，陶醉不已，在他看來，只要是連貫的鋼琴曲就是好的，足以登上國際大舞臺。

但薛子軒和薛李丹妮的心情卻只能用‘荒謬’二字來形容。

沒有忍耐到一曲結(jié)束，薛子軒走過去用力壓下琴蓋。薛靜依雙手差點被碾斷，發(fā)出凄厲的慘嚎，眼眶里瞬間充滿淚水，用不敢置信又恐懼不安的表情看向他。薛瑞和薛李丹妮從驚駭中回神，連忙走過去將他拉開，質(zhì)問道，“你干什么要這樣傷害你妹妹？瘋了？”

“我瘋了？是你們瘋了才對！這樣的水平也想進(jìn)入國會大廳表演，你們是不是以為別人都是聾子？”他慢條斯理的脫掉手套，冷聲開口，“你讓開，我給你彈一遍?！?/p>

薛靜依嚇得心臟都在抽痛，連忙捂著紅腫的指尖縮進(jìn)薛李丹妮懷里，眼睛一眨，啪嗒啪嗒掉下許多淚珠。薛李丹妮原本也想責(zé)備她異想天開，看見她狼狽可憐的模樣，頓時心軟了。

薛瑞被兒子連氣了兩回，早已經(jīng)不耐煩了，但表演是大事，馬虎不得，既然兒子說不行，他留下來聽聽也無妨，即便他認(rèn)為女兒的演奏已經(jīng)非常完美。

薛子軒深吸口氣，用力壓下琴鍵。他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回到當(dāng)初那個戰(zhàn)火紛飛的年代，努力去理解處于危難中的國人奮起反抗保衛(wèi)家園的心情，但還是失敗了。這是他唯一無法演繹的一首曲目，即便已經(jīng)練習(xí)了五年之久，依然不敢在公開場合演奏。

但他的水平放在那里，再如何也比薛靜依高出無數(shù)個層次。他的琴音非常堅定，更包含著一股不屈的力量，再沒有鑒賞力的人也能輕易辨別出他和薛靜依的不同。他的琴音像石頭，能用來叩擊人心，薛靜依的琴音卻像軟糖，甜膩有余，堅定不足。但《我的帝國》原本就不是什么浪漫而甜膩的圓舞曲，而是悲壯的嘶吼和吶喊。

如此一來，薛靜依之前的表演倒像是一個笑話。

薛李丹妮有感于丈夫的無知，用手機(jī)搜索出《我的帝國》的資料，遞給他看，無聲的搖頭嘆息。她也用委婉的方式告訴丈夫，女兒不行。

薛瑞不以為然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，等兒子彈完，太陽穴開始一抽一抽的疼。原來彈鋼琴不是只要流暢就行的。

薛子軒沉默片刻，將手機(jī)擺放在譜架上，淡淡開口，“聽出我和薛靜依的區(qū)別了嗎？現(xiàn)在我再讓你聽聽小怡和這首曲子的原作者是怎么彈的。不懂音樂沒關(guān)系，只要你不是聾子，應(yīng)該能聽出優(yōu)劣。”

他諷刺的揚了揚嘴角，這才點擊播放鍵。這是列文帝國某位網(wǎng)友自己剪輯的小短片。他把伊萬諾夫當(dāng)年在戰(zhàn)壕里演奏的視頻跟周允晟在決賽上演奏的視頻剪輯在一起，兩人各演奏兩個小節(jié)，一三、二四的交錯，合在一起卻沒有任何違和感。激昂壯烈的琴音將頭頂?shù)乃舳颊鸬皿黜?，如果說薛子軒的演奏像石頭，這兩人的演奏便是血與火、鋼鐵與熔巖、生命與死亡的交響樂，那種摧枯拉朽的強(qiáng)大力量能把人的耳膜刺穿，靈魂撼動，血液點燃。

在此之前，薛瑞從來沒看過周允晟的表演，不知道坐在鋼琴前的他竟然是這種狀態(tài)，仿佛堅不可摧，仿佛無所不能。他走到沙發(fā)邊坐下，表情慢慢變得扭曲猙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