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.6

趙碧萱瞅準(zhǔn)機(jī)會將爵位的事提了提，見帝王只是沉吟并未反對，便給家中送了口信，讓父親把請封世子的折子遞上來。周允晟見他們果然按照自己的套路走，免不了諷笑幾聲，大筆一揮，準(zhǔn)了，還將趙繼東直接提拔為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學(xué)士。

圣旨抵達(dá)文遠(yuǎn)侯府，方氏和老文遠(yuǎn)侯自是欣喜若狂，李氏和趙欣然等人卻氣得暴跳如雷，恨不能遣人打上侯府，來個魚死網(wǎng)破。

“我可憐的旭兒啊，分明是你的爵位，卻被那起子賤人強(qiáng)奪了去，待你日后長大可怎么在京中立足！圣上昏聵，竟讓妾室壓在正室頭上，庶子奪了嫡子爵位，視宗族禮制如無物，怎配……”

“夠了！”不等李氏嚎完，趙玄陰沉著臉打斷。他現(xiàn)在心情也很不爽，為了趙碧萱那淫婦，齊奕寧竟如此罔顧世俗禮教，令他很想再將他綁了來好生教訓(xùn)一頓。然而他再如何發(fā)怒，卻也聽不得旁人詆毀他半句。

“敢非議皇上，你有幾個腦袋？這種話日后休要再提，否則我也保不了你。日后我的爵位傳給旭兒，你若是不放心，我這便上折子奏請?！彼鬼﹃庵?。

“你把虞國公的爵位給旭兒？那你的子嗣怎么辦？”李氏大驚。

“我不會有子嗣，爵位傳給旭兒正好?！?/p>

“你怎會沒有子嗣？你什么意思，難道不打算娶妻生子？亦或者你在邊關(guān)征戰(zhàn)時傷到了那處？我的兒啊，你怎會如此命苦哇！”李氏連連追問，越發(fā)覺得自己最后那個猜測是真的，不由捶著胸口嚎啕大哭起來。

趙欣然退婚后在兄長的安排下另定了一門親事，男方官位不高，卻上無高堂下無兄弟，身邊也干干凈凈沒有姬妾，更兼之是兄長的下屬，自是對他忠心耿耿，言聽計從，嫁過去就是當(dāng)家做主的正房太太，沒有庶子礙眼，沒有妾室搗亂，日子別提多清閑?，F(xiàn)在她也看開了，聞聽響動連忙趕過來安慰母親，得知兄長竟傷到那處無法孕育子嗣，也是悲從中來，趴伏在母親肩頭默默哭泣。

六歲大的趙旭逮著一只蛐蛐兒路過，圍著二人走了幾圈，也嚶嚶嚶的哭了，叫一群仆婦好一陣手忙腳亂。

府中如何凄風(fēng)慘雨趙玄壓根不想理會，陰沉著一張臉走在繁華的街道上。他想著要不要趁夜摸入宮中，將那人扒了衣服好生教訓(xùn)一頓，想得越多，越是有無數(shù)旖思邪念浮上心頭。

“趙大哥，上來喝一杯可否？”忽聽頭上有人召喚，他抬眸一看，卻是恭親王齊瑾瑜。

因小時候的一段淵源，恭親王素來與他十分投契，常常溜出宮找他玩耍，左一個趙大哥右一個趙大哥叫的十分親熱，身上絲毫沒有皇子的高傲，竟欲與他平輩相交。他當(dāng)時正尋隙往上攀爬，便你來我往了一番。這份友誼原就是一場政治投資，且最后并未得到回報，反而是晟帝一路提攜重用，才有了今天的虞國公。趙玄此人再如何狂傲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，自然不會輕易受恭親王籠絡(luò)，更何況而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之人。他便是親手毀了他，也不會讓旁人欺他半分。

趙玄心內(nèi)冷笑，面色卻略微和緩，信步走入酒樓。這是京城最大也最雅致的食府，建筑格局呈井字形，四棟樸拙大氣的樓宇裹住一個種滿奇花異草的花園，坐在樓上一邊享用美食一邊賞景，味蕾和精神都能得到莫大的滿足?；▓@中布置了幾個涼亭，四面垂柳茵茵、微風(fēng)徐徐，景色宜人，在那處用餐，單預(yù)定座位便要花費(fèi)十兩銀子，卻多得是達(dá)官貴人爭搶。

“怎不在亭中用餐？”趙玄與齊瑾瑜來過食府幾次，次次都是在花園中擺宴，二樓還從未光顧過。

“那處有人預(yù)定了?！饼R瑾瑜哂笑。

趙玄眸光微閃，笑道，“哦，是哪路神仙下凡，竟讓掌柜的連你堂堂恭親王的面子都不買?！痹掚m這樣問，他卻已經(jīng)猜到此人身份。憶起他明亮的雙眼和緋紅的面頰，他不得不暗暗喟嘆一聲——果真是九天神祇下凡。

“還能有誰?！饼R瑾瑜指了指頭頂，意思不言而明。

來對了。趙玄拿起酒杯淺酌，心中很是滿意。

“話說回來，皇兄這次整治了三軍，不日就該輪到西北駐地，趙大哥，你還是早作準(zhǔn)備為妙。趙大哥在西北拋頭顱灑熱血，見慣了明刀明槍，自是不知朝堂爭斗是如何暗潮洶涌陰謀疊出。且看這幾次的朝堂清洗，多少人掉了腦袋，莫說朝臣，就連我也是提心吊膽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生怕哪天就被清算了?！饼R瑾瑜豪飲一杯，面露哀戚。

這番話一是為了離間趙玄與晟帝的關(guān)系，警告他莫與晟帝站在一起，當(dāng)心鳥盡弓藏；二也是為自己拉一個盟友。齊瑾瑜辛辛苦苦布置了三年，為此連最心愛的女人都折了進(jìn)去，眼看離那至高無上的位置越來越近，卻沒料晟帝忽然發(fā)瘋，竟三兩下就把他剛長出來的羽翼盡數(shù)翦除。他一面心驚于對方運(yùn)籌帷幄，殺伐果決的手段，一面又極其的不甘心。

趙玄聽了這話低嘆一聲，心中卻不以為然的冷笑。這人前腳剛算計了他，后腳就來拉攏，莫不把人當(dāng)傻子耍？若是以往，為了尋求刺激，他或許會推他一推，現(xiàn)在卻絕無可能。天下間唯有他能動那人，旁人若試圖伸手，他必定要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。

思忖間，樓下傳來呼朋引伴的聲音，二人放下酒杯垂頭一看，卻是趙繼東領(lǐng)著一群穿戴儒雅的文士走了進(jìn)來，在小二的引領(lǐng)下于美輪美奐的涼亭中就座。又等了小片刻，一名身穿綠色儒衫手拿折扇的青年徐徐走入，令吵嚷的大堂猛然間寂靜了一瞬。達(dá)官貴人噤若寒蟬是因?yàn)樗麄冋J(rèn)出了此人身份，尋常食客忘了言語卻是因?yàn)榇巳说南嗝矊?shí)在是絕世。

他身形頎長有松竹之姿，氣質(zhì)尊貴有霜雪之傲，一張玉色臉龐俊美絕倫，一雙漆黑眼眸燦若寒星，迎著徐徐微風(fēng)步入，竟似騰云駕霧而來，端的是令人心折。廳中食客莫不在心中大贊一聲妙人，等他走得遠(yuǎn)了，方有幾個勛貴回過味兒來，欲追上去行禮。

周允晟擺手，指了指身上的儒衫，暗示他們今日乃微服出訪，不宜泄露身份。幾人弓背頷首，略表敬意。

早在他進(jìn)來的前一刻，齊瑾瑜就放下隔間的竹簾，以防被他看見。趙玄站在竹簾后，從縫隙中將那人上上下下欣賞個遍，見他打扮儒雅，走路帶風(fēng)，不由冷笑一聲。這才幾天，竟又開始招蜂引蝶，不知檢點(diǎn)，顯見是好了傷疤忘了疼，當(dāng)初便不該因?yàn)閻巯Ф鴮掑端@些時日。

他不是風(fēng)流嗎？那便讓他風(fēng)流個夠。

齊瑾瑜聽見趙玄滿是惡念的冷笑，還當(dāng)他對齊奕寧不滿，心中一陣竊喜。兩人所在的雅間正對涼亭，只需側(cè)頭一瞥，就能將亭中的一切盡收眼底。只見那人走過去，用折扇拍了拍站起來相迎的趙繼東的肩膀，態(tài)度十分親昵。眾位文士被他容貌氣度所攝，也似廳中諸人那般靜默了幾息，回過神后紛紛與他攀談。

因先帝格外重視容貌，但凡長相俊美的官員，升遷速度總比同僚快那么一些，且?guī)讉€皇子中他尤其愛重容貌絕世的三子，為了提攜他不惜強(qiáng)逼皇后將之收養(yǎng)在膝下，給他一個嫡子名分，死后還立下遺旨讓三皇子繼位，用現(xiàn)代人的話來形容——丫就是個顏控。正所謂上行下效，大齊國人也承繼了先帝愛美的癖好，總是對美人格外優(yōu)容寬待，而且十分重視自己的容貌，不但女子濃妝艷抹錦衣華服，連男子也常常敷粉簪花，描眉畫眼，招搖過市。

美人見得多了，似來者這般美貌卻是極其罕見。眾人看看與慧怡貴妃有七八分相似的趙繼東，又看看來者，紛紛在心中感嘆這位才是大齊真正的第一美人。他們儼然已經(jīng)忘了，先帝也曾如此夸贊過三皇子，只需往深處一想，猜到來者身份并不難。

很快就有人回過味來，露出敬畏的表情，卻也有幾個被美色所迷，昏頭昏腦，不停勸對方喝酒。周允晟知道愛人在二樓看著自己，那灼熱的視線快要把他衣服都燒穿幾個大洞。他現(xiàn)在心情如何？看得到吃不著，怕是撓心撓肺一般難受吧？

如此想著，周允晟心中一陣酸爽，但凡有人敬酒都來者不拒。趙繼東原打算幫他擋酒，看他興致頗高便作罷。喝到微醺，有人提出賽詩，當(dāng)即得到眾人的熱烈響應(yīng)。

“以何為題？”

“以人為題?！?/p>

“什么人？”

“在場隨便一人?！?/p>

“好，此題新穎?！?/p>

一番討論過后，眾人命店小二拿來文房四寶，又將菜肴挪開在桌上鋪一層毛氈，提筆書寫。這些人都是京城最有名的文士，才學(xué)自是不凡，不出兩刻鐘就相繼停筆。周允晟走過去一一細(xì)看，臉色忽然陰沉下來。趙繼東本就擔(dān)心有人以皇上為題寫出一些不堪入目的艷詩，見他表情突變心中立馬打了個激靈，正要湊過去詢問，卻見皇上一句話也沒說便甩袖離開。林安亦步亦趨跟隨在他身后，目中隱有怒意。

等人走遠(yuǎn)了，趙繼東拿起他最后看得那首詩，臉色忽然變得慘白。他將罪魁禍?zhǔn)缀莺萃戳R了一頓，心知這種詩，皇上就算知道是在描寫自己也不會往身上套，心中窩火是一定，卻也不會大張旗鼓的清算，如此，今天總算是保住了最后一點(diǎn)顏面。將宣紙撕得粉碎，他氣急敗壞的離開，心想回去后一定要給姐姐遞個信兒，讓她幫忙在皇上跟前求情，萬莫遷怒了自己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