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錦衣錄19
天正二十八年,秋,秉政二十余載的一代權(quán)相方一貫以六樁大罪被緝捕下獄。因茲事體大,天正帝特命三司會審,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幾十個官員晝夜審查、搜羅證據(jù),到的次年二月,這轟動整個大越朝的要案終于落下了帷
幕—廷議,方氏一門,滿門抄斬。
邸報在第二天便下發(fā)到了十三道五十九州各府各縣,那天恰是休沐日,瑤姬在家中看著白紙黑字上觸目驚心的痕跡,心中的思緒復雜難言。
能扳倒方一貫,自然是天下稱慶的大好事,早在上奏彈刻方一貫時,她便已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。奏章她事先未給一人看過,她的頂頭上司李耕也絲毫不知,雖然此役大獲全勝,但她當時無疑是在行險。
促使她如此行事的,是她心里一個隱隱的猜測,方一貫的倒臺,導火索是元道行之死,而元道行是死在詔獄里的,蘇璟真的如他聲稱的那樣對此毫不知情?她不相信。
元道行的死自然是有內(nèi)情,可絕不會是方一貫指使錦衣衛(wèi)所為。方一貫老成奸猾,不會不知道天正帝已經(jīng)對他有了心結(jié),也不會不明白一旦元道行身死,淑妃和王榮安必然會拿此大做文章。
這一環(huán)環(huán)一步步,從元道行死亡的那天晚上開始,仿佛一個精心布置的迷局徹底拉開,淑妃、鶴山黨,包括出手彈劾的她,都在布局之人的預料中。
證據(jù)就是方一貫的罪證,從三法司開始審理此案后,一切都過于順利了。
方一貫賣官囂爵的書信,貪污受賄的當票……一件件觸目驚心的證據(jù)總是在合適的時機出現(xiàn)在審理此案的官員面前,就好像,有人早已精心收集了一樣.………會是他嗎?莫非他籌課至此,為的就是今天?
她答應過他,他不說,她便不問。
可范師兄的死就像是一根刺,如果他是為了今天當年才會害死范師兄,范師兄又何其無辜。
放下邸報,瑤姬不由地嘆了口氣,也不知是不是巧合,方一貫被行刑的日子,恰好是范師兄死在詔獄的那天。
范師兄祖籍遠在永州,他過世后,范家便來人將他的靈樞帶走了。
那天和今天一樣,也是個陰雨天,不少讀書人都知道他是因為得罪了權(quán)相被錦衣衛(wèi)迫害致死,自發(fā)地走上街頭來送他。
可瑤姬連送他的勇氣都沒有,她不敢承認自己的心里還抱著隱隱的期望,
也許范師兄并不是蘇璟害死的,也許當年另有隱青。她覺得自己卑鄙極了,愧疚和痛苦纏繞著她,她甚至不敢待在越京這個傷心地。令如今三年候忽而過,青陽山上的草廬一如往昔,她的心境也再不復前。
看到她來了,李治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?!澳阋彩莵砜搭£柕牧T,”老頭兒領著她去了草廬后的佛堂,“給你范師兄上柱香就是了?!?/p>
不長的線香很快就燃盡了,瑤姬轉(zhuǎn)身回頭,發(fā)現(xiàn)李治的面上,是從未有過的疲憊。
“二十年啦,”他有些感概地說,“那個人終究是死了?!?/p>
“師父,您說的是方一貫?”
他擺了擺手,沒有回答瑤姬的問題:“有時候我總在想,當年收飛卿入門到底是對是錯,”他像是在自言自語,又像是陷入了遙遠的記憶里,“那孩子…….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了?!?/p>
蒼老的話音飄散在空氣里,越來越淡,越來越輕,瑤姬似乎明白了什么,胸口仿佛塞著沉重的鉛塊,喉間干澀得幾乎說不出話來。
“謹言,不要怪他,那孩子…….過得太苦太苦了?!?/p>
那是剖心劑骨的痛楚,是流盡每一滴血,打斷每一根骨都無法比擬的悲慟。那樣的痛意,日夜煎熬著他,每一分、每一秒,整整二十年。
痛到了極致,便是冷凝如冰的麻木。大雨瓢潑而下,他站在刑場外,沒有打傘,只是一襲黑衣,目光平靜地看著不遠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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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山時,雨已經(jīng)停了,牽起栓在山下茶棚里的馬,瑤姬正準備回府,一個小沙彌匆匆忙忙地跑過來:“孟檀越,檀越請留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