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前在京里蕓姨娘雖然也會念佛,可自從被送到莊子上后,她就閉門不出,每天都跪坐在佛像前敲木魚誦經(jīng)。如意每每進去給她送飯,昏暗的內(nèi)室里,只看得到香燭裊裊,蕓姨娘一身石青色裙衫,面無表情地對著佛像念念有詞,不管如意是與她說話還是弄出響動,她都充耳不聞。
第一次見到她這副模樣,如意被嚇了一跳。在京里的時候,蕓姨娘固然寡言,卻也不是這副樣子,一時之間,她渾身發(fā)冷,也不敢說話,小心翼翼地把飯菜放在案幾上,幾乎是奪門而逃。
“姨娘是不是瘋了?”
從那天起,如意就忍不住在想。被送到別莊后,老爺一次也沒來看過,姨娘想來是徹底失寵了,受不了打擊就此瘋癲也不是奇事。
如意不由深恨自己倒霉,怎么就跟了這么一個瘋癲的主人。偏她又回不了京城,只能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在蕓姨娘身邊伺候著,看著她一天天一月月地跪坐在那尊佛像前,如同一具行尸走肉。
就在那一天,如意照舊給蕓姨娘送飯進去。她偷偷觀察著女人瘦削的身影,想看看她的表情和前一晚有沒有不同。忽然,蕓姨娘笑了。
“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?”
長時間沒有說話,讓她的聲音透出粗嘎的沙啞來,背后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,如意驚慌得不敢說話,隨即聽到她幽幽地說:“我沒瘋,我就快要離開這里了?!?/p>
那一天,是京里的曹府傳出太太有孕在身的時候。
如意不敢再去給蕓姨娘送飯,便把這活推給了幾個小丫鬟。小丫鬟們敢怒不敢言,每一個進去給蕓姨娘送過飯后都會臉色煞白地出來。自從,姨娘瘋了的傳言在莊子里越傳越廣,到底因為曹家御下嚴格,沒能傳到外頭去。
“瘋了又怎樣,”一個婆子道,“除非京里老爺太太發(fā)話,咱們還不是得伺候她?!?/p>
如意沒有說話,不知道為什么,她心里總有一種預感,這一天恐怕快到了。
這天晚上到了后半夜,忽然下起了大雨。
如意睡得迷迷糊糊,聽到院子外一陣擾攘。接著就是雜沓的腳步聲,她的房門被人推開,值夜的婆子匆匆跑進來:“如意,京里來人了,快起來,老爺說不定要尋你問話?!?/p>
她心里一涼,來了。
快速穿戴好,如意連忙跟著婆子出了門。雨下得越來越大,瓢潑的大雨仿佛當空傾倒而下,在天地間濺射出教人難以視物的水幕。她看到老爺披著油衣進了正房,一閃而過的視線里,那張是從未有過的陰沉冷冰。
如意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,一旁有個小丫鬟小聲問她:“如意姐姐,姨娘她……”
“閉嘴!”她壓低聲音喝道,“別多話!”
正房里總是篤篤篤篤響個不停的木魚聲乍然止歇,片刻后,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凄厲的喊叫。男人大步走出來,蕓姨娘跌跌撞撞地追在他身后想去抓他的衣角。
“老爺!老爺!”
如意伺候了蕓姨娘五年,從沒有聽過她這般的語調(diào),撕心裂肺、尖利刺耳,如同最丑陋的夜梟,在苦苦哀求中把自己最后一分為人的尊嚴碾得粉碎。但是,如意想,這個女人從很久之前,可能就不算個人了罷。
“求求你,不要讓我走!不要讓我走!”
她追到大雨里,雨水混合著涕淚流淌下來,那張其貌不揚的臉看上去愈發(fā)猙獰。
“你怎么能這么狠心,十年,我陪了你十年!”
這句話終于讓男人的腳步停了下來,他轉(zhuǎn)過頭,聲音平淡低沉,卻透著說不出的寒意。
“我給過你很多次選擇的機會,不管你是嫁人也好,回鄉(xiāng)也好,甚至你想要更高的出身,更好的歸宿,我說過無數(shù)次,會不遺余力地幫你辦到,你是怎么回答我的?”
“十年,”他冷笑了一聲,“這十年,是你自己選的?!?/p>
那是如意最后一次見到蕓姨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