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??☆、帝王策4
被蕭煜斥為“無用”的崔鈞,對這位權(quán)傾朝野的攝政王倒沒有多大惡感,聽說吳王做了自己的同儕,他神色一如往常的溫和:“吳王雖然跋扈,理政治國確是頗有手段的,圣人是天子,可以不辨經(jīng)史,但必得知曉如何治國?!?/p>
瑤姬素知他是個方正之人,倒也不奇怪:“可張相說吳王黨同伐異,為了排除異己,無所不用極其?!边@個“異己”,自然大部分都是世家。
崔鈞并未有絲毫躊躇,道:“是人就會立場,有立場就有差異,站在自己的立場看,對手自然都是錯了。”
“這么說,”瑤姬笑了笑,“先生也認(rèn)為世家需要被抑制?”
崔鈞一怔,年少的帝王唇邊掛著一抹淡笑,他不由狐疑,這話,莫非是皇帝有意試探?但他還是道:“臣出身世家,自然不想看到世家衰落的那一天,但世家傳承至今,確有不少金玉其外,敗絮其中之人,只是一個人的好壞,不是單純能根據(jù)他的出身判斷的,寒門未必多高士,世家也未必多敗子?!?/p>
這話被瑤姬轉(zhuǎn)述給了蕭煜,蕭煜跽坐在坐席上,聞言似笑非笑:“崔允平倒比張良甫還有些見地,只是他這話卻說錯了,世家需要被抑制,不是他們中有敗德之人,而是這個階層已經(jīng)阻擋了國家,若權(quán)力始終被世家把持,庶族永遠(yuǎn)都沒有出頭的一天?!?/p>
瑤姬有過那么多世的學(xué)識,自然知道他這話很有道理,只有權(quán)力和階層保持流動,一個國家才能平穩(wěn)。原本她對蕭煜的防備,也不是來自他的政見,而是懷疑他意圖篡位罷了。只是蕭煜如今擺出一副悉心教導(dǎo)她的模樣,弄得她倒不好意思再懷疑這個叔父了。
說來也奇怪,包括瑤姬在內(nèi),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蕭煜做了太子太師,是不會真正教導(dǎo)皇帝的。畢竟要是把皇帝教得成功了,他還怎么把持朝政。沒想到他雖然公務(wù)纏身,每旬至少會抽出三五次來大正宮給瑤姬授課,而他教導(dǎo)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經(jīng)史,正如崔鈞所說,是如何理政。
這不由地讓瑤姬覺得疑惑,蕭煜是寧宗的堂弟,既非帝系,又與寧宗是兄弟,無論從哪種情況來看,他都不會被作為皇位繼承人培養(yǎng),可他像是對這些學(xué)識非常熟悉。畢竟他如今這般年輕,秉政也才四年,若不是從小培養(yǎng),瑤姬實在想不出他究竟有多天才,才能把偌大一個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。
回想起來,寧宗還在世的時候,對這個堂弟也是極好的。瑤姬曾經(jīng)聽宮中舊人說過,蕭煜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寧宗養(yǎng)在宮中,直到十歲方才搬出去開府。
她試著旁敲側(cè)擊,蕭煜表現(xiàn)得淡淡的:“圣人怎么對這些舊事有興趣了,不過是陳芝麻爛谷子,沒什么好說的?!?/p>
這讓瑤姬越發(fā)好奇,在此之前,她和蕭煜的接觸并不多,大概是出于防備和潛意識的躲避,她也從未想過和蕭煜親近。如今因為蕭煜做了太師,他們在私底下的接觸不得不多了起來,即便瑤姬不想承認(rèn),他們確實是在一天比一天的熟稔親昵。
這會兒她就在半開玩笑地問蕭煜:“聽說張相今天又被七叔氣得跳腳了?”
蕭煜半倚著憑幾,神色漫不經(jīng)心——這個男人確實是跋扈又放浪的,即便在御前,依舊這樣肆無忌憚:“張良甫的氣量恐怕是太小了,臣不過好心提醒他一句,他就那般失態(tài),實在可笑?!?/p>
瑤姬暗自腹誹,你那叫“好心提醒”嗎,分明是在戳張靖安的肺管子。
原來張靖安兒子被蕭煜弄去蹲大牢,太師的位子也被蕭煜奪了,心中不忿,他原本也是個老成謀事的政客,偏偏蕭煜實在氣焰囂張,忍不住就想刺蕭煜一下,和蕭煜寒暄時,不陰不陽地道:“吳王殿下……”
他話還沒說完呢,蕭煜身邊的頭號狗腿子御史大夫在一旁冷不丁插口:“是攝政王殿下?!?/p>
張靖安忍無可忍,忍不住翻了個白眼,蕭煜便似笑非笑:“相公,為政之人,若是沉不住氣,可是大忌?!睆埦赴膊铧c沒被氣得厥過去。
瑤姬不得不提醒他:“張相好歹也那樣大年紀(jì)了,你就不能……”委婉一點嘛,“況且,在你面前能沉得住氣的,恐怕不多?!?/p>
她這話原本帶著點挖苦的意味,蕭煜卻勾起唇角:“圣人不就是其中之一?”
他今日穿著顏色肅重的石青海水紋長袍,瑤姬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他的眉眼竟是有幾分冷峻的,這樣看著瑤姬的時候,神色卻有一種復(fù)雜難辨的低柔,她疑心自己是看錯了,再一眨眼,蕭煜果然便又是那副散漫疏懶的模樣了。
“圣人,”他忽然說,“圣人想不想出宮?!?/p>
“出宮?”
這兩個字讓瑤姬不由地興奮起來,她來到這個世界十四年了,一步也沒有踏出過宮墻。其時民風(fēng)開放,君臣之間并未有堪稱森嚴(yán)的界限,皇帝若想白龍魚服出宮游冶,也非罕事。只是瑤姬年紀(jì)還小,若是出宮,怕是第二天勸諫的奏章就會淹沒她的御案,要是蕭煜肯領(lǐng)著她就不同了。
她連忙點頭,眼中是掩不住的欣悅:“當(dāng)然,是現(xiàn)在嗎?”眼下已經(jīng)黃昏了,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宵禁,宮外怕是沒什么好看的,只是一想到能出去,哪怕只是出去隨意轉(zhuǎn)轉(zhuǎn),瑤姬就歡喜得不行。
蕭煜倒沒想到她這樣高興,不由微微一怔,暗道到底還是小孩子,想罷便站起來:“自然是現(xiàn)在,不過……不能讓宮里知道?!?/p>
很快,瑤姬便明白蕭煜的意思了。她接過蕭煜遞過來的衣裳,那是一套煙霞色的衣裙。因是春衣,不過夾紗罷了,袖口前襟并未有太多刺繡,只是裙裾微長,拂過明鏡似的金磚地,仿佛籠在煙霞中的白芍藥,那樣清麗,又那樣嬌妍。
她站在銅鏡前,竟似呆住了,臨夏站在一旁,眼中似喜似悲:“這是二娘第一次穿上女孩兒的衣裙呢……”
是啊,她以為自己今生再也沒有這樣的機(jī)會。
“七叔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