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空穴來風,未必無因,”江泳眉間掠過一絲冷意,“若圣人真與蕭七有茍且關(guān)系,以蕭七對世家深惡痛絕的態(tài)度,我們?nèi)羰遣惶嵩绱蛩悖峙戮瓦t了?!?/p>
這番私底下的密談瑤姬自然不知,宮中忙著準備皇帝的大婚事宜,一片擾攘。瑤姬對此懷抱的感情復雜至極,她與齊國公袁守安密談了一番,袁守安再三保證:“能為圣人盡忠,小女怎會不愿?況且她入宮做了皇后,說句到家的話,于我袁家是莫大的榮耀,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,這是圣人之恩?!?/p>
瑤姬看的出來他此言發(fā)自肺腑,恐怕這個時代大部分人也都會如此認為罷,能夠做皇后,還有什么不滿足的?就算嫁個真正的男人,那男人也不一定會敬她愛她,還不如得榮華富貴呢。
她想自己一直以來,做人做事力求問心無愧,她自己并無任何私心,有時候?qū)λ藚s缺乏理解和同理心。正如蕭煜所說,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?甲之砒霜,乙之蜜糖,古人誠不欺我。
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蕭煜,蕭煜想了想,忽然問道:“那如果一件事在甲乙眼里都是砒霜,可你不得不去做這件事,又該如何?”
瑤姬不由地便想到了上一世,那個導致她和黎錚決裂的選擇:“我會自己吞下去。”
“你不適合做皇帝,瑤瑤,”蕭煜笑了笑,“為君者,要仁厚、自律、勤勉,所有的這些你都做得很好,但最重要的一點,你做不到?!?/p>
“是我不夠狠心嗎?”她輕聲說。
明知道那些犧牲是別無選擇,明知道那些傷害是無可避免。在此之前,她從沒有如此深刻的意識到,世間之事,總是無可奈何。權(quán)力原本就是沉重骯臟的,她坐在天底下最高的位子上,卻像背負著冰冷的枷鎖。
“江泳被迫因病致仕,各中緣由和沈祁有關(guān)罷?!?/p>
沈祁被下獄的罪名是外通夷狄,可瑤姬查閱文書典籍,發(fā)現(xiàn)當時的案情太過怪異。所有的證據(jù)都是完美無缺的,一環(huán)扣一環(huán),滴水不漏地將沈祁釘在了通敵的恥辱柱上。
“沈祁素有酷烈之名,他出身貧寒,前五十年不過是京兆的一個小官,后來卻一飛沖天,做了首相,”蕭煜的聲音平淡至極,“世家對他不滿,勛貴也對他不滿,偏偏他為了改革,手段激烈,幾乎將滿朝文武都得罪了。所以他下獄的時候,沒有一個人為他求情,刑部、大理寺、御史臺三司會審,只用了十天就將他定罪,罪名是通敵叛國,遂斬首,夷其族。
“可是所有人都知道,沈祁是被冤枉的,也包括先帝。
“但他不得不死,他不死,群起而攻之的就是整個朝廷,矛盾發(fā)展到最尖銳的時候,必須有一個人背負所有的污名,為大局犧牲?!?/p>
“所以沈祁死了。”瑤姬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飄飄渺渺,不知著落在何處。
“是啊,他死了……哪怕他什么錯都沒有,”蕭煜的唇邊,是一抹虛浮的笑,“這就是帝王,英明也好,昏聵也罷,沒有一個人是干凈的。”
那之后又過了月余,欽天監(jiān)總算把皇帝大婚的吉日算了出來。時間定在六月十三,其時皇室結(jié)姻,依舊遵循的是古禮,只不過包括迎親在內(nèi),都不需要皇帝親自前往就是了。
四月初八宮中遣使者至齊國公府提親,展眼到了六月十三,那一天京中可謂是萬人空巷。梁京中這日破天荒地解除了宵禁,并在禁城外扎上巨大的鰲山,到了黃昏之時,漫天的煙花爆竹齊齊炸響,火樹銀花、繽紛絢爛。
宮中擺了整整一夜的大宴,能入宮領宴的俱是皇親國戚、重臣肱骨,蕭煜因著地位尊貴,和幾個老親王坐在官客里的第一張席位上,左手邊是大病初愈的晉王,老頭兒捏起酒盅來和蕭煜對飲一杯:“圣人從今兒起就算是成人啦,我心里高興,來,七郎,再飲一杯。”
他執(zhí)起酒盅,唇畔含笑,那笑意卻像是隔了一層,帶著惆悵和虛假。
“新人這會兒應該入洞房了罷……”晉王喃喃自語,話未說完,一旁的蕭煜霍然起身,晉王怔了怔,“七郎,你去哪兒?”只是蕭煜的背影已隱入喧嚷之中看不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