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以寧掙扎,“放開我,你放開我!”
李小亮真快被她給折磨死了,不敢使力氣,又不敢放手,僵持著一個平衡點他背上都急出了一層汗?!昂媚钅?,你是我祖宗行了么,我求你心情平復(fù)一下行不行?”
溫以寧就真的沒再亂動,順著他的身體往下靠,平平穩(wěn)穩(wěn)的坐在了床邊。
李小亮喘著氣兒,護在她兩側(cè)的雙手好半天都沒放下,確定她是真的沒偏激的意圖了,才松口氣跟著坐在了旁邊。靜了一會,他主動坦白:“半個月前我就發(fā)現(xiàn)不對勁了。有次我學校發(fā)了兩箱血橙,我爸媽不愛吃酸甜的東西,我就拿來給江姨。但敲了半天門兒都沒回應(yīng),我給她打電話也提示關(guān)機。連著三天我都過來了,都沒人在?!?/p>
李小亮嘆了口氣,人也壓抑的很,“沒敢跟你說,怕你著急。但我去報警的時候,行不通。因為江姨的電話斷斷續(xù)續(xù)是有通話記錄的,人并不是失聯(lián)狀態(tài),不給立案?!?/p>
溫以寧恍然大悟,細想一下,其實在上周以前,江連雪和她都有很薄弱的聯(lián)系,只不過微信回的時間太晚,可她幷沒有給自己主動打過電話啊。
“電話是打給秀松阿姨的,已經(jīng)問過了,秀松阿姨早早搬去廣州和兒子媳婦一塊住,江姨給她打電話就是普通的問候,別的什么都沒有說。”
溫以寧知道這位秀松阿姨,很小的時候見過,是她們那棟老樓里的鄰居。很和藹心善的一個人,也是當時為數(shù)不多和江連雪交好的朋友。她早已遠離故鄉(xiāng),去更好的環(huán)境中頤養(yǎng)天年。溫以寧太陽穴脹痛,腦子被用斧頭劈開一樣,人特別難受。
她有點受不住,手虛虛握成拳,一下一下的揉自己的頭。李小亮欲言又止,感覺說什么都蒼白無力。
房內(nèi)的空氣黏稠安靜得幾近可怕。
李小亮看了好幾眼,終于小聲提醒:“手機響很多遍了。”
手機擱在床上,屏幕朝上,唐其琛的電話就沒有停過。
溫以寧卻像沒聽見,忽視得一干二凈。她低著頭,眼睛也閉著,眉間的波折卻越來越深。電話終于不再響,她也猛地睜開眼,轉(zhuǎn)過頭看著另一個方向。
那是梳妝臺下的一個小抽屜,溫以寧記得以前是上了鎖的,江連雪沒少啖瑟,說自己的私房錢都鎖里頭了。溫以寧離開家這么些年,對這些一直不太上心,加上江連雪胡說八道的本性,一句話八分假兩分真,根本算不得數(shù)。溫以寧拉開衣柜,在一個裝著雜物的絲絨袋子里翻出了三四把零散的鑰匙,然后一把一把的去試開鎖。
到第三把時,鎖開了,抽屜拉開,她手腕都有些發(fā)抖,把里面的一個塑料袋拿了出來。
塑料袋里裝的藥,亂七八糟的藥。三個壓癟的包裝盒,一堆大小不一的棕色藥瓶。各種說明書是全英文的,溫以寧一眼就看懂了。那幾個單詞像是一把頭頂懸梁的冰刀利刃,繩子驟然斷開,冰刀從她的頭頂心刺進身體,把她劈成了兩半。
溫以寧手在發(fā)抖,捏著說明書一個字一個字的看。藥還剩下小半瓶,江連雪幷沒有帶走。她低著頭時,長發(fā)柔柔順順的遮住了臉,李小亮看不到她的表情,只覺得人狀態(tài)又不對勁了。
“寧兒?”李小亮剛喚了聲她名字,溫以寧就崩潰了。
她側(cè)過頭,眼眶紅的像染了血,震驚和悲痛纏繞,連眼淚都流不出來。
李小亮嚇著了,“天,怎么了?這藥,這不是毒藥啊?!?/p>
溫以寧聲音啞的全然變了調(diào),似哭不像哭,一個字一個字像是被錘頭活生生砸出來的,“這藥,這藥是甲磺酸伊馬替尼片?!?/p>
李小亮徹底懵了。
兩人去了h市的第一人民醫(yī)院,溫以寧掛了血液科的號,其實什么都已明明白白,但依舊執(zhí)拗的想要一個確切的答復(fù)。出診的醫(yī)生是名副主任醫(yī)師,一看就很肯定的說:“治白血病或者是血液腫瘤的,看這剩余的量,病人吃的劑量應(yīng)該不是很大?!?/p>
李小亮怕溫以寧崩掉,一直按著她的肩,問醫(yī)生:“病能治么?”
“那要看具體病情,一般情況是可以放化療,再配合吃藥控制住,至于是否需要骨髓移植等其他治愈方式,因人而異。不過這個病是長久攻堅戰(zhàn),病人本身在治療的過程中會很痛苦,治療周期也長,費用比較貴,要進行手術(shù)花費就更多了?!?/p>
醫(yī)生剛說完,就有人推門進來。
李小亮回頭一看,差點沒跪在地上,“操!總算來了!”
唐其琛一身風塵,呼吸沒喘勻,外套擱在手腕上,白襯衣后腰的位置都隱隱被汗浸透。他視線逐著溫以寧,焦急和擔心言不由衷。小半天時間,打的電話一個都沒有接,他能不擔心么!原本下午是要接待省國土局過來視察的領(lǐng)導,這種會晤唐其琛缺席不得,但他實在放心不下,人親自趕了過來。
再好的脾氣也壓不住這種擔心,唐其琛見著溫以寧的一剎那,覺得心臟跟脫了一層肉似的。不是沒有介意,不是沒有火氣,這種情況任何一個做丈夫的都受不了。但溫以寧的臉色實在太差,更讓他心寒的是,她明明看到了,卻一臉冷漠的又把視線挪開。
唐其琛耐著性子走過來,低聲對她說:“念念,你出來的時間太久,折騰一天,你要休息?!?/p>
溫以寧也沒抗拒,坐在凳子上卻也不起身。
唐其琛繼續(xù)好言好語,“你還有要問的,跟我先回上海,我陪你去老陳那仔細問好不好?”
溫以寧木著神色,眼神空洞無魂。
唐其琛握住她冰涼的手,心里沉了沉,語氣堅持了一些,“你懷著孕,待在醫(yī)院對你身體沒好處,我顧著你,不要求你也顧著我,但我求你了,你能不能顧一下小小唐?”
大概是那聲小小唐觸動了溫以寧的情緒。她順從的站起身,唐其琛把她護在懷里走出了醫(yī)院。
老余開著公司的公務(wù)車去機場接客戶,賓利送去做養(yǎng)護,唐其琛的路虎是柯禮開來的,他就等在外面。溫以寧跟孤魂一樣沒了主心骨,坐上副駕癱軟的像一株沒有生命力的枯萎植物。唐其琛坐到另一邊,本能的要去握她的手。可手還沒碰上,將將停在半空,溫以寧就把自己的手收進了口袋里。
她不讓他碰。
唐其琛抿了抿唇,也不說話,朝她坐近了些想抱她。但溫以寧沉默的往車門邊靠,這下再看不出來也不可能,她是有意的。
車內(nèi)氣壓太低,連一向擅于滋潤氣氛的柯禮都不敢開口。
沉默一路,三個小時后進入上海城內(nèi)。
唐其琛臉如冰霜,壓抑克制得已然到了極限,他扭過頭,無奈的問:“你真不打算跟我說一句話嗎?”
溫以寧臉色發(fā)白,毫不退卻的跟他對視,“有什么好說的?說你是如何瞞著我,如何騙我,如何阻止我回家嗎?”
唐其琛心底一沉,語氣溫和了些,“念念,有話好好說?!?/p>
“有什么好說的?我哪一句沒說對?”溫以寧腦子一團亂,這一天的消息接收量太大了,樁樁都沉重的讓人透不過氣。她無解,無頭緒,無能為力,淤積在心口成了一灘爛泥,堵住了所有情緒,理智下線,只想找一個發(fā)泄的出口。
現(xiàn)在的她是不冷靜的,任何一個詞都能煽風點火讓她爆炸。
唐其琛肯定不會與她起爭執(zhí),他只是擔心她的身體狀況,再多的指責都能往他身上倒,接著就是。
可溫以寧的情況比他想像中還要激烈,她眼中含嗔含怨,話一股腦的說了出來:“你和李小亮串通起來瞞著我,騙我,其實你們早知道了對不對?我要回家,你攔著不讓,我每次覺得不對勁,你就說我多想,你就是別有用心!”
唐其琛克制著,耐著心思解釋:“好,我做錯了,我向你道歉,是我不對,是我有失周到,是我不該擅自做主。我做的不對,我現(xiàn)在請你原諒我,只要你情緒別這么激烈,可不可以?”
開著車的柯禮猛怔。他跟了唐其琛十年,無論工作生活,甚至對親人,唐其琛何曾有過這么低聲下氣的時候。
可惜溫以寧幷不領(lǐng)情,人在陷入走投無路的死胡同時,會變得短暫失控和崩潰,她開始流眼淚,忍了這么久終于決了堤,“你憑什么不告訴我,你憑什么做你以為正確的事?”
唐其琛心疼的不行,伸手要抱她。
溫以寧用力推開,泣不成聲的發(fā)泄:“那是我媽,那是我媽!她生病了你知不知道?!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的?!碧破滂妱莸陌讶巳υ趹牙铮瑴責岬恼菩囊幌乱幌掳矒崴暮蟊?。
“知道你還瞞著我!”溫以寧眼淚鼻涕一把抓,一會兒推他一會兒扯他的衣服,她處在風暴的中心,腦子混亂,到現(xiàn)在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。她口不擇言,開始胡亂的找借口,“我不該跟你回上海,我不回上海,我媽就不會走!都是你,都是你!我不要你了,我什么都不要了!”
唐其琛身子一抖,雖然知道這是不作數(shù)的氣話,但心還是狠狠被刺痛。他用力了些,抱著人不讓她亂動,嘴唇輕輕吻她的臉、眼睛、鼻子,含蓄溫柔,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。溫以寧的臉埋在他胸口,嗚嗚的流著淚。
唐其琛的聲音像提琴的低弦音,沉下去部分也有了一絲受傷的痛楚,“你恨我怨我都可以,念兒,你知不知道,我們有兩個孩子了?!?/p>
溫以寧沒回話。
她悶在他懷里,哭著哭著就睡著了。
到了住的公寓,遠遠就看見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停在路口,景安陽和周姨下了車,焦急緊張的往這邊望。
到底是放心不下人,親自守著。
車一停溫以寧就醒了,她麻木的下了車,被唐其琛牽在身后。走近了,景安陽看著她的狀態(tài)深深吸了一口氣,然后擔心的皺著眉頭,剛要開口,唐其琛打斷:“媽,您先回去。人我?guī)砘貋砹?,讓她休息休息?!?/p>
兒子的意思景安陽自然明白,她雖不放心,但顧慮著好不容易修復(fù)的關(guān)系,便只能認同。
走之前,讓司機搬下來幾大袋的營養(yǎng)吃食,千叮萬囑:“其琛,不許和她吵架,女人懷孕脾氣是很不好的,你一定要多讓讓,當丈夫的人就要有為人夫,為人父的樣子?!?/p>
唐其琛也是無奈,胳膊肘全往外拐了。
景安陽走了,他和溫以寧往家里走。這一段路的時間,溫以寧也冷靜了很多。兩人一前一后走著,唯獨不變的是唐其琛自始至終牽著她的那雙手。走了幾步,唐其琛忽然轉(zhuǎn)過身看了她一眼,眼神深邃溫和,說:“我抱你上去?!?/p>
不等溫以寧反應(yīng),唐其琛直接將人打橫抱起,放手里掂了掂抱更緊后,低聲說:“輕了。”
到家后,唐其琛把她輕輕放在沙發(fā)上,然后單膝跪在地上,自然而然的給她換鞋。溫以寧垂眼看著面前的男人,他寬闊的肩,細膩的頭發(fā),以及手臂上勒出的紅色印痕。溫以寧忽然就心酸了。唐其琛頭也沒抬,動作很輕的給她解鞋帶,沉聲說:“我知道你不痛快,但有些事情,你要給我時間,我一定會給你有個交待?!?/p>
這樣的唐其琛被溫柔加持,整個人變得溫和從容,是拼勁全力的想護她周全,“我不告訴你,是因為怕你身體受不住。有些東西,是我自私也好,私心也罷,擱我心里,擺在第一位的永遠是你。我怕你懷孩子辛苦,怕你多想。能做的,我都替你先去做。如果事情的結(jié)果已經(jīng)注定好,那過程的艱辛,我一個人承受就夠了?!?/p>
溫以寧被淚泡腫的眼眶又開始泛起潮水。
唐其琛脫了她的鞋,又細心的將粉色的棉拖一只一只套在她腳上。然后抬起頭看著她,眼里似有浩海藍天,讓人看到天地寬闊和無限的安全感。
他說:“以寧,未來的每一天,每一程,我都是要帶著你的,你是我的身邊人,也是我的枕邊人。你有氣可以對我發(fā),但有些話,我不許你再說。你說你不要我,不要一切。這話傷我的心了,我疼的時候,你又知不知道呢?”
溫以寧眼淚啪啪往下掉,掉在他的手背上,一顆一顆像滾燙的珍珠。
唐其琛挺直了背,將人抱住,吻了吻她的頭發(fā),那點委屈頓時灰飛煙滅,他認命道:“你別哭,哭起來的時候我最疼……念念乖。”
溫以寧哽咽著說:“我一點也不乖?!?/p>
唐其琛無奈的嘆了口氣,把她眼角的淚水給吻了干凈,沉著聲音:“不乖就不乖吧,老公在,你什么都不用怕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