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大人隨后步出。
方才所議之事同他無什么關(guān)系,可嘴角上揚卻甚是高興。
宋安昱的事,當(dāng)時就是他提了一嘴。
以前宋安昱還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時候,兩人生過齟齬。
彼時拿他沒有辦法。
后來見他妻死女亡神魂離散,極為舒坦。
前不久他無意中遇上宋安昱從酒肆出來,嘲諷一二,結(jié)果挨了這瘋狗幾拳。
他記恨在心,彼時在朝會上隨口說了一句。
沒想到竟真把人弄去了征戰(zhàn)前線。
這回人被俘了,韃靼人又兇殘,他不死也殘。就算活著回來了,也有冒進(jìn)之罪。
如何叫他不開心。
……
沈青洵站在廊下,視線透過半開的窗,落在宋初渺的側(cè)顏上。
她低著頭,正在進(jìn)食,一口口仔細(xì)咽下,一副認(rèn)真的神色。極乖。
素夏對姑娘的膳食十分留意,再對照著薛大夫的食補方子備菜,若是見姑娘吃少了,就想著法子勸她再用些。
細(xì)心的照顧和藥食也起了成效,幾日下來,宋初渺白透如紙的面色,總算沾上了幾分紅潤。
沈青洵遠(yuǎn)遠(yuǎn)看著她的一舉一動,眉眼間染上溫意卻不自知。
等到她慢慢吃完了,他才舉步往屋內(nèi)走去。
進(jìn)來時,素夏不知問了句什么,宋初渺正舉著雙手同她比劃。
素夏咬了唇緊盯著,猜蒙一陣才明白。
姑娘說不了話,盡管素夏擅于察言觀色,可有時候還是會費些勁。
一轉(zhuǎn)身,她發(fā)現(xiàn)三少爺不知何時來了。
宋初渺在表哥進(jìn)來時便看見他了。
沈青洵走到她身前,她不得不仰著頭去看他。
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。
沈青洵見了,心也軟成了一團。
他朝她伸出手:“來?!?/p>
宋初渺呆了一下。她不知表哥要帶她去哪,可眼中卻也沒顯現(xiàn)出疑惑。
她點了點頭,借著他的力起了身。
柔軟瘦小的手,帶著絲絲的涼意,在他掌心如花尖沾露般輕點一瞬又離去。
沈青洵喉間微動,手收攏成拳背在了身后。
神色淡淡,掌心卻漸漸發(fā)起了燙。
素夏替宋初渺攏好披風(fēng),又仔細(xì)掖好領(lǐng)口,遠(yuǎn)看雪雪白白的一小團。
這還是宋初渺來定安侯府后,第一回 出院子。
似乎是怕走丟一般,她就在表哥身后幾步緊緊地跟著。
他走,她便走。他停,她也停下。
像條白絨絨的小尾巴。
沈青洵將宋初渺帶進(jìn)了他院中的書房。
見她雖呆呆站著,目光卻并不滯愣。
她側(cè)著頭,從桌椅看向書架,再從書冊看向畫卷,瞧得出眼里有幾分新奇。
此處多年來都未怎么更改過布置。
她小時候是進(jìn)來過一回的,興許已忘了。
沈青洵到桌案前,執(zhí)筆點墨,在紙上落了幾個字,一邊開口問道:“字可還識得?”
宋初渺聞聲回了神,隨著表哥示意走到他身旁,往紙上看去。
很漂亮的字,灑脫遒勁,也很熟悉。
她從披風(fēng)底下伸出手來指了下自己。
沈青洵點頭:“是,你的名字。”
他將筆塞進(jìn)了宋初渺手中,點了點下方的空白,聲音低沉:“你來寫。”
宋初渺盯著手心中突然多出的一支筆,露出了思索的神情。
待想明白后,眼中微微驚訝,有些不安和局促地看著沈青洵。
宋初渺從小備受寵愛,府上也早早便請了先生教導(dǎo)。
她聰明又懂事,總得先生夸獎。
可畢竟這一切,都在她被拐走后中斷了。
山里最用不著的便是詩書文字。
那些人將她的曾經(jīng)所學(xué),與過往合樂安寧,父疼母愛的日子一起,丟進(jìn)灶火里燒了個一干二凈。
宋初渺生疏地握著筆,見表哥沒有打算回應(yīng)她的無助,還眼含鼓勵,只好咬著下唇落筆。
她一筆一劃小心翼翼,手腕力道不足,筆尖一路顫顫。
寫完一看,三個字歪歪扭扭的,丑極了。
她看看表哥寫的,又看看自己寫的,一時羞得想把臉埋進(jìn)披風(fēng)里去。
宋初渺小了沈青洵一個個頭,站在身側(cè),又這副模樣,瞧著又可憐又可愛。
沈青洵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發(fā)頂。
“不怕,你那么聰明,會慢慢好的?!?/p>
之后沈青洵就引著她一次次落筆。
宋初渺時迷茫時恍然,漸漸將那些遺忘的字給拾了回來。
不會的,沈青洵就仔細(xì)教她,手腕酸累了,他就把住她的手書寫。
一筆一筆,一張一張,仿佛有著使不完的耐心。
宋初渺最開始落筆后,就逐漸沉浸其中,也無暇在意美丑。
表哥的聲音很輕柔,像旭日里的暖風(fēng),溫和又令人安心。
似乎與那年少時擰眉嫌棄的冷言冷語,全然不一樣。
等回神,宋初渺的鼻尖已沁出了薄薄的汗珠。
沈青洵自然不會真累著她。
“今日便到這里。以后你想要說什么,都可寫下來?!?/p>
寫下來,就不必費力比劃猜測了。
宋初渺握著筆,明白了表哥為何突然要她習(xí)字。
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……
她想要說什么呢?
宋初渺忽地頓了下,手腕沉沉下筆。
她寫得很慢,也很仔細(xì)。
似是在精心雕琢一般。
寫了半邊,已隱約能看出是個“謝”字。
就在將要寫完時,沈青洵突然渾身一震,一把將她的手牢牢抓緊。
他的眼底閃過一抹罕見的驚慌,無意之中手掌發(fā)力,指節(jié)泛白。
宋初渺只覺得表哥掌心灼燙,力氣還重,都快要將她給捏碎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