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神色凝重,就跪坐在她面前,一手抱著她,一手捧著她的臉。
指尖抵在她唇上,想要讓她松口。
可小姑娘咬得太緊了,臉色蒼白渾身緊繃,似要將自己困死在身體里頭。
沈青洵別無他法,急切之中,轉(zhuǎn)而一把扶住她腦后。
低下頭,將唇狠狠地貼了上去。
宋初渺不知自己在哪兒。
她聽見了雨聲,聽見女人孩子的哭喊聲,聽見咒罵聲,還有船槳聲。
可四周明明什么也沒有。
到處都是黑漆漆的,是她被沖散走丟后,被陌生人抱走的那條窄窄石板巷。
她從這頭走到那頭,可再往前一步,又回到了原點,怎么走也走不出去。
她很害怕,想喊人可發(fā)不出聲來。
遠(yuǎn)處似有人來,聽腳步聲,好像是那農(nóng)婦,提著的棍子在石板路上磨出了滲人的滋滋聲。
宋初渺一步步往后退。
農(nóng)婦打人很疼,會疼得她發(fā)起燒來,燒得她像是被困在了火中。
那火太灼燙了,她出不去,喊啞了也出不去。
那火燒了她幾天,她就喊了幾天。
可等一醒來,就真啞了。
就在這時,身后像是有人拽了她一把。
然后緊緊抱住了她。
“渺渺……”
宋初渺閉了下眼,黑暗如潮水一樣褪去,迷城一般的石板巷也不見了。
黯淡的眸子里,剎那間亮起了一抹光。
她看見了表哥。
沈青洵低頭擁著她,宋初渺的鼻間全是他清冽的氣息。
唇上傳來陣陣溫?zé)?,和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。
沈青洵想要不管不顧地撬開,又生怕重了會傷到她。
慌亂的氣息中透著懼怕和不知所措。
這時忽然察覺到緊繃著的小姑娘微微松開了一些。
他趁勢驅(qū)而直入,將氣息渡了過去。
宋初渺嘗見了一絲血味。
還有一種說不清的心悸滋味。
一松下來后,宋初渺原本緊繃著的身子便徹底軟了下來。
沈青洵察覺到什么,低低喘息著,捧著她的臉退了開來。
然后對上了小姑娘含著水霧,還看向他眨動了一下的視線。
“渺渺?”沈青洵心里一喜,顫著聲喚她。
小姑娘的眸子里,不再是那樣的無神灰暗了。
也將他要瘋的理智又拉了回來。
“不怕,沒事了……”
“渺渺可能看清我是誰了?”
宋初渺一怔,像是藏在心底的所有驚怕,都找到了宣泄之處。
她用僅剩的力氣,輕聲嗚咽著抱在了沈青洵的腰間。
整個人埋在他懷里,在徹底昏過去前,輕若無聲地喊了他一聲。
“表哥?!?/p>
這一聲好不容易說出口的輕喃,實在太輕太輕了。
被掩在了他懷里,沈青洵并沒有留意到。
小山那點身骨,哪受得了沈青洵的一擊。
被震出去后,摔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。
肺腑像是攪擰成了一團,溢出口血后,捂了許久才能喘上氣來。
鐘全走到小山身邊,看著這少年神色復(fù)雜。
“你知你在做什么?”
小山被傷著,沒能說出話。
鐘全又看向馬車那兒。
不知表小姐有沒有事。
過了片刻,鐘全見少爺抱著人從馬車上下來了。
表小姐已是昏過去了,但乍一看似乎沒有要緊傷處。
沈青洵將小姑娘橫抱在懷里,經(jīng)過小山時,殺意陡現(xiàn)。
鐘全不著痕跡地?fù)趿税肷怼?/p>
沈青洵冷然看他一眼。
鐘全還未被少爺如此眼色看過,頓時有些頭皮發(fā)麻。
他說道:“少爺,表小姐要緊。”
沈青洵低頭看懷里的人兒。
小姑娘臉色白得厲害,額間還有冷汗滑落。
他眉頭緊皺,不置一詞,足尖一點抱緊人飛身回府。
少爺走后,鐘全看了眼已緩過來的小山。
“起來,跟我回去。”
小山再不懂,也感覺得出來,要不是鐘哥他興許已經(jīng)死了。
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:“謝謝鐘哥?!?/p>
鐘全無甚表情:“你姐求我保你?!?/p>
放著他也只是暫時的。
表小姐若有什么,少爺真動了殺心,他還要在旁遞上刀劍。
“你這么魯莽,可想過你姐?”
小山一震,本來就白的臉?biāo)⒌靡幌赂琢恕?/p>
按他心中的打算,劫走宋家小姐后將她關(guān)至一處。
若這法子能成,因此刺激逼得宋家小姐能夠開口說話,這于公子來說絕對是件好事。
他就能以此事,讓公子放他與姐姐離去。
若是不成,他也知道自己做的這些過了線。
那宋家小姐就權(quán)當(dāng)他與公子相談的籌碼。
此時小山捂著胸口再回想,卻覺得自己可笑至極。
要知他在公子面前,怕是連只螻蟻都不如。
甚至才出城門不久,就已被發(fā)現(xiàn)了。
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,這才切身體會到自己的愚笨。
竟還盤算到了公子的頭上,如此還牽連到了阿姐。
小山發(fā)也被打散,掩了半臉,滿面頹色灰敗。
果然,他就是個無能無用之人,還無知短淺,什么事也做不好。
鐘全把小山帶了回去,先押在一處。
離開前小山問他姐可會有事,鐘全沒有多言。
他動的,可是少爺放在心尖上,傷了一根頭發(fā)絲都要暴怒的人啊。
沈青洵將宋初渺抱回了侯府,徑直去了他的院中。
啼鶯不知何時已跪在院中,沈青洵未看她一眼,抱著渺渺回房,輕輕將人放在床上。
就這短短時間內(nèi),小姑娘原本蒼白的臉已經(jīng)成了異樣的燙紅。
沈青洵伸手一碰,額頭滾燙。
他命人即刻去找薛大夫來。
又叫人端了熱水,擰了帕子替她把嘴邊和指尖干了的血漬都擦了干凈。
薛大夫幾乎是被拖過來的。
把了下脈后,神色一變,顯得尤為凝重。
也不管宋初渺平日里如何怕扎針了,取來銀針就往幾處大穴上落。
沈青洵的院子里,平常像是看不到影的下人們,一時間全冒了出來。
人影來去萬分忙亂。
會去搭理啼鶯的,也就幾次經(jīng)過的鐘全了。
他無奈道:“你先回去?!?/p>
啼鶯不理。
“在表小姐無事之前,少爺沒有心思處置你們。”
啼鶯啞聲道:“沒管好小山,還被盜去令信,都是啼鶯的錯處?!?/p>
“那你現(xiàn)在該去好好管著他。”鐘全說了處地方,“他被少爺打傷,現(xiàn)在沒人有功夫理他,不知還活著沒有。”
啼鶯這才動容,看了鐘哥一眼,明白了什么。
她鄭重道了謝,忙起身離開,焦急地趕去了。
小山身上的傷,實際上鐘全帶回來時,已替他簡單處理過了。
啼鶯來時,看著他目色復(fù)雜。
小山倚靠在角落,出著神,一時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她來了。
皺起的眉頭間,籠著散不開的濃濃陰郁,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。
小山在她眼前一向懂事聽話,眉眼干干凈凈的,啼鶯從沒見過他那張秀氣的臉上,露出過這種神情。
啼鶯想,原來她不懂他。
“小山,你究竟在做什么???”
小山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她來了,忙將那種神色收起,低著頭一言不發(fā)。
啼鶯蹲在弟弟面前看著他。
小山安靜許久,才開口一字一頓說:“姐姐做的事太危險,小山妄想讓公子放你離開?!?/p>
可他好不容易有了勇氣,卻依然無能。
啼鶯無奈道:“阿姐說過,能在公子身邊做事,我很高興,我心甘情愿。為何要離開?”
她雖是有替小山考慮,但也確實是如此想的。
她不明白弟弟為何不信。
小山嘴角慢慢一撇。
他并不信她。
從那一次起,他就再也不信她了。
他望著地上,低聲喃喃道:“不是,你是為了我。你不顧自己安危做的所有,都是為了我?!?/p>
啼鶯愣住了,可也不知該說什么。
小山什么也聽不進去。
這里鐘哥安排了人看顧,小山暫時也不會有什么事。
啼鶯便起身往外走:“你好好養(yǎng)傷,剩下的事不用多想。你做錯事了,姐也會替你跟公子求情。”
這話才一下驚醒了小山,他忙抬起頭,不安地問:“姐,要是恩公發(fā)怒呢?”
要是,打算殺了他呢?
啼鶯笑了笑:“別怕,有姐呢?!?/p>
小山一咬牙,秀氣的面容擰成了一團。
他壓緊了聲音低吼道:“你又要替我扛?”
“就像你那次一樣?”
啼鶯背影一僵,許久后才吐出口氣,輕聲說:“你是我弟弟一日,我就會拿命護著你。你若有什么,我怎么跟死去的爹娘交代。”
啼鶯說完便離開了。
小山眼看著姐姐離開了,倚在角落里慢慢縮成一團,像曾經(jīng)那樣抱住了自己。
等出來后,啼鶯才感覺一身的氣都泄了。
手心卻緊緊攥了起來。
原來竟是因為那事嗎……
她一直以為早就過去了。
可原來在小山心里,那件事留下的痕跡,從沒有一日淡去過。
他藏得太好了,她怎么就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呢?
沈青洵的院子里,薛大夫忙了整日。
宋初渺額上好不容易褪去的熱度,眨眼間就又升了上來,毫無清醒的跡象。
這兒的異樣,早驚動了沈璋等人。
可沈青洵守著宋初渺,目色赤紅,任誰也不讓進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