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雙湛藍(lán)的眼睛閃著獸類哀哀的色澤,他那么費力地,那么笨拙地懇求著:“我……”
嘴唇慢慢開合著:“我……想活……”
心猛地一顫。
墨熄對上他那種被逼到絕處的眼神,胸腔的傷疤仿佛又劇烈地抽痛起來。
——“我想活??!只要能舒坦地活著又有什么不好!墨警官你懂我嗎????!當(dāng)個正常人我根本活不下去!清醒著我根本活不下去!!你知道那種每分每秒都想要去死的痛苦嗎!你根本不知道??!”
最后一戰(zhàn),顧茫落網(wǎng)前曾朝他那么瘋狂又失態(tài)地怒吼,目眥欲裂,鮮血橫流。
想活。又每分每秒都想要去死。
就這樣一年又一年,萬劫不復(fù)著。
藍(lán)眼睛的顧茫小聲地,哀哀地。是動物本能的求生欲:“我想活……”
“……”墨熄閉了閉眼睛,“我不會對你動手。”
懷里的人仍在微微發(fā)抖。
餓得慘了,餓得顴骨都凹陷了,黑色的微長的額發(fā)垂落在臉側(cè)。
他一直盯著墨熄的臉看,墨熄也就這樣一直讓他看著,看了很久。顧茫的顫抖才微微止歇了。
可是墨熄胳膊一動,他又立刻睜大眼睛,眼珠不安地左右動著,似乎想逃,又似乎知道逃也沒用。
“……是我?!?/p>
“……”
也不知為何沒有揪住他狠狠地責(zé)問他折騰他欺辱他。明明之前那么失望,那么憎恨,那么糾葛,那么心緒難平。
可是真的看到他惶然無措時,內(nèi)心的風(fēng)波竟又像暴雨暫歇般寂靜了。
“你還記得我嗎?”
大抵是口吻里的耐心令自己都感到意外。墨熄在問完這句話后,又有些不自在起來。于是下一句又變得嚴(yán)厲。
“不記得就算了。”
顧茫一直沒吭聲,就在墨熄因為他的沉默而又漸漸浮躁起來時,顧茫忽然道:“你嫖過我?!?/p>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你聽著?!蹦◣缀跏且а狼旋X的,“以后這個字,少在我面前說。而且我那天來找你是來找你談事情。而不是……不是……”嫖這個字無論如何也是說不出口的。墨熄臉色青黑地扭過頭去,最后干脆生硬道,“你記住是談事。”
“談事……”顧茫喃喃著,終于些微地放松下來。只是眼睛仍捕捉著墨熄臉上所有的細(xì)微情緒。
最后,他慢慢問:“……為什么?”
“什么為什么。”
“為什么我的……”顧茫心緒未緩,還是不像重逢那晚一樣能夠平靜而通順的說話,他是真的餓怕了,打怕了,所以一時間只會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詞,“我的劍……不見了。我打你,打不到?”
墨熄沒有立刻回答,只是臉色慢慢變得地陰沉低冷。
“為什么?”
“……”
為什么?
那天在慕容憐的筵席上,有人感嘆,顧茫的劍陣雖然奇妙,但世上卻再沒有知道其中的秘密了。其實他沒說對。
那天,就在筵間,其實就有一個人,他不但深杳此劍陣的秘密,還清楚顧茫當(dāng)初為什么要創(chuàng)下這種陣法。
那個人,就是當(dāng)時一言不發(fā)的墨熄。
墨熄盯著顧茫的臉,仍是一手禁錮著顧茫,不讓他亂動,另一只手卻松開顧茫的下巴,沿著頸側(cè)慢慢往下滑。
最后,粗糲的指腹停在那個蓮花劍陣咒印上。
墨熄不出聲地俯視著他,撫摸著他的脖頸,眼瞳竟有些發(fā)紅,好像下一刻就會恨得俯身一口咬住那個蓮花咒印上,咬破顧茫的皮肉血管,讓人死在他懷里似的,似乎只要這樣做了,這個人就再不會騙他,再不會叛他,再不會教他失望。才就乖了。
大概是他的眼神太偏執(zhí)了,底下壓抑的情緒也太癡狂,顧茫覺得不對,目光游離,嘴唇也微微顫抖著,似乎在低聲喃喃著什么。
墨熄終于緩慢而低沉地開口了。
“你不要再念了?!?/p>
“……!”
“你再怎么召喚,它也不會奏效?!?/p>
顧茫愕然:“你……知道?”
“我知道?!蹦ǖ囊暰€從蓮花上移開,慢慢地、深深地,埋入顧茫幽藍(lán)的眼睛里。
“這個劍陣除了自行觸發(fā),若你真的想要它出現(xiàn),只要誠心請求,也可以召它出來。”
顧茫的臉龐霎時更蒼白了,他睜大了眼睛。
墨熄神情很復(fù)雜,像是極深的恨陷入了極深的糾葛,天羅地網(wǎng),他不知自己該何如何是從。
“但是,如果我不允許。它也是不會出現(xiàn)的?!蹦D了頓,眼底的顏色愈發(fā)深了,他唇色淡薄的嘴唇一開一合,緩慢地敘述著。
“因為它不但聽你的話,它也聽我的?!?/p>
“它的主人不止是你。”
墨熄每說一句,顧茫的臉色就白上一分,到最后幾乎已變得和一張單薄的紙一樣,呆呆地看著墨熄近在咫尺的臉。
“為……什么……”
墨熄低頭看著他,呼吸低沉,雖不愿過多流露情緒,但此刻眼里的疼痛卻再也無法遮蓋,他睫毛顫了顫,喉結(jié)微動。
“顧茫?!彼㈩D,閉上了眼睛,“你是真的都忘光了么。”
顧茫睜大著眼睛,海水一般透藍(lán)的瞳眸里映著墨熄清俊的臉。
“你……它擋不住……你。”他喃喃著,竟有些驚慌失措起來,臉上是獸類的警覺,“它……為什么聽你?”
墨熄的神情說不出是冰冷還是痛楚,他嘴唇啟合,字句寒涼:“它當(dāng)然聽我。”
“……”
寂靜。
墨熄合了眼眸。
而后像壓抑著的熔流終于裂地,倏爾睜開,眸子已是燒的一片猩紅!
他忽然遏制不住般地怒道:“它當(dāng)然會聽我——因為你的印,用的是我的血?!?/p>
顧茫顯然是聽懂了。
他睜大著眼睛,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并不熟悉的男人。
男人的神情太復(fù)雜了,好像沉積著雙倍的愛恨,壓抑著雙倍的苦楚,最后又爆發(fā)著雙倍的絕望。他忽然抬手,幾乎是粗暴地扯開自己交疊得肅穆規(guī)矩的衣領(lǐng),露出修長□□的側(cè)頸。墨熄眼神里淬著寒光,浸著冰火,他咬牙切齒地。
“你看到了嗎?”眸中寒光雖銳,卻是濕潤的,“這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咒印?!愕难?!你干的!”
他說著,驀地顧茫一推,好像忽然不愿意再碰到他,不愿意再理睬他似的。
墨熄以手遮額。
他的尾音哽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