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云瀾一天都沒拉開的窗簾自動地向兩邊分開,露出結(jié)了冰花的窗戶,從縫隙里透出一點幽幽的白光,靜靜地停在窗外。
趙云瀾坐起來,攏了攏衣襟,揚聲說:“請進?!?/p>
窗戶上的鎖“嘎達”一下,而后緩緩地拉開,一股寒風夾雜著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,趙云瀾裸露在外面的皮膚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。
一個提著白紙燈籠的黑影就飄在十六樓的他家窗外。
那“人”也是個紙糊的,真人高矮,白墻灰刷過的一張臉,抬起頭來是一雙畫出來的呆板的眼睛,一張血盆大口咧到了腮幫子上,足能與光明路4號的老吳來次選美。
趙云瀾從床頭柜最下面的小抽屜里取出一個陶瓷的小盆,又從旁邊取出紙錢和香,把香插進小盆口上的凹槽里,兩樣都點著了,這才矜持地沖對方點頭致意:“不成敬意——陰差大人走這一趟,是有什么要緊事嗎?”
紙人的血盆大口僵硬的牽動了一下,作為收受賄賂的感激。
人間的高人大多眼高于頂,從不把地府里的差人放在眼里,誰也不如這位鎮(zhèn)魂令主上道,哪怕忘了天大的正經(jīng)事,他也不會忘了“這點小意思”。
紙人沖他拱手彎腰,恭恭敬敬地說:“上次餓鬼出逃,閻羅震怒,下令徹查三界,將生魂、死者、待罪之魂等一一查訪核實,并登記在冊,與生死簿合二為一,形成一物。小人受十殿閻王驅(qū)使,特與令主送上一本。”
紙人說完,雙手捧起一個黑皮的筆記本,交給了趙云瀾。
那東西就像一個普通的商務(wù)本,封面觸感像是軟牛皮,拿在手里卻異常的輕,似乎只是幾張紙的重量。
趙云瀾掂量了一下,用指腹細細地捻了捻,隨即聞了聞紙頁間的氣味:“扶桑紙,海龍墨附的生死薄與功德錄,再貼一道追魂符,是不是?”
紙人陰差不慌不忙地說:“令主好眼力,想來不必小人告知此物可做什么用途?!?/p>
“請神符附上人姓名八字,”趙云瀾說,“或者用搜神符裹上一根頭發(fā),能追查這人的生前身后事?!?/p>
他說著,隨手翻了翻手里的筆記本,里面忽然掉出一張薄紙:“嗯?通緝令?”
那是一張空白的宣紙,在趙云瀾的手碰到的一瞬間,上面忽然翻騰起黑霧,而后黑霧中露出一個人的臉,只見那人類似人形,腦袋很大,沒有頭發(fā),駝背縮脖,滿頭肉瘤,正是被斬魂使一刀砍了的那個東西。
趙云瀾臉上不動聲色,只是問:“這是什么?”
陰差說:“此物似人非人,名為幽畜,能口吐人言,但性情暴烈兇殘,以食人飲魂為樂,畏光畏火,令主若見了,且需多加小心,殺之即可?!?/p>
幽畜……
陰差林林總總地說了一串,卻只字未提這東西是從什么地方來的,本質(zhì)是什么東西,又是因為什么要被格殺,不知為什么,趙云瀾覺得“似人非人”這種說法特別的微妙。
他眼神一轉(zhuǎn),非常自然地把幽畜通緝令夾進黑皮的筆記本里,在瓷盆里又添了一把紙錢,笑瞇瞇地說:“有勞?!?/p>
紙人陰差沖他鞠躬致意,瓷盆里的火苗一下躥起老高,瞬間把紙錢燒成了灰,陰差袖子一卷,把紙灰干干凈凈地卷走了,心滿意足地說:“小人告退?!?/p>
白紙燈籠忽明忽暗地閃了幾下,紙人就在原地消失不見了,臨走還十分有禮地替他鎖好窗戶、拉上窗簾。
斬魂使、四圣、幽畜……以及背后的“主人”,趙云瀾仰面躺在床上,被子已經(jīng)涼了,他一時睡不著,把從沈巍那吃癟的小事丟在了一邊,心里前因后果地閃過很多念頭,夜色漸濃,而他思慮漸深,趙云瀾忽然有種不祥的預(yù)感。
趙云瀾半宿沒睡著,后半夜覺得難受,又起來吃了一回藥,他長期生活不規(guī)律,并且生冷不忌,時間長了,就有了慢性胃炎和輕微潰瘍,隔三差五的,總要來折騰他一番。
所以早晨七點多門鈴響起的時候,剛迷迷糊糊睡著沒一會的趙云瀾整個人就處于一種狂犬的狀態(tài)。
狂犬,顧名思義就是六親不認,逮誰咬誰,趙云瀾艱難地下了床,關(guān)節(jié)脆響了一聲,不知是不是躺得久了,一身酸痛,在慢吞吞移動的過程中,趙云瀾心里已經(jīng)把門外的人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的十大酷刑了一番。
然而當他打開門,卻發(fā)現(xiàn)門口站著手里拎著幾個大袋子的沈巍。
趙云瀾愣了兩秒才反應(yīng)過來,迅速地把要吃人一樣的表情收回去,換上一個以“喜迎新春”為主題的,可惜腦子不大清楚,靈活的表情也跟著慢了半拍,生生卡在“吃人”和“新春”之間,非要形容的話……
大概巧妙地契合了“年獸”這個主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