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面凄風(fēng)厲雪,誰也不愿意出去挨凍,只是這一宿他們經(jīng)歷了太多匪夷所思的東西,這會唯恐犯了忌諱,才惴惴不安,聽見汪征這樣說,一群人立刻吃了定心丸似的,一窩蜂地往屋里走去,里面不管多簡陋,好在避風(fēng)。
汪征等所有人都進去,才轉(zhuǎn)向斷后的趙云瀾,在空無一人的小院里低聲說: “趙處,你天生能‘看見’,天生與別人不相信的東西為伍,天生就承認鬼神的存在??蔁o論經(jīng)過神龕還是廟宇,你都從無半點敬意,我聽人說,你因故三次進入大昭寺,在無數(shù)朝圣者夢寐以求的地方,見了佛祖金身卻只點頭而不下拜,這樣是不對的。”
趙云瀾滿不在乎地在窗櫺上彈了彈煙灰,笑瞇瞇地點頭說:“是,太不像話了,不值得學(xué)習(xí),不值得提倡,憲法都承認宗教信仰自由,一定要對別人的信仰保持一定的尊重……”
汪征的目光從塑料的假眼睛里射出來,有如實質(zhì)一般地落到他臉上,將聲音壓得更低,近乎耳語地說:“三界六合,總有你不知道的人和不知道的事,也許你確實很有本事,可是托生成人,就算有天大的本事,能大得過天地,大得過命嗎?人不能活得太傲慢,要是狂得連諸天神佛都不放在眼里,也許有一天會遭報應(yīng)的?!?/p>
趙云瀾嘴角的笑容斂去了一些,他垂下眼看了看汪征,伸手把她變得有些散亂的兜帽和衣服拉好,顯得又細心又溫柔,嘴里卻冷冷地說:“我無愧于我心,無愿相求,神佛也好,妖魔也好,誰敢評判我的是非對錯?他們崇高偉大他們的,礙著我什么事了?”
汪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嘆了口氣。
她伸出塑料的手,在空氣中虛點幾下,口中默念了聽不懂的詞,然后輕輕地在趙云瀾的額頭上點了一下。
“你是好人,”她輕聲說,“佛祖慈悲,原諒你,保佑你。”
趙云瀾沒有躲避,他甚至低下頭,以便她能夠得著,等汪征做完這一切,他才出聲問:“你生前也是個好人,佛祖原諒你,保佑你了嗎?”
汪征抬起臉,僵硬的塑料眼中的目光似有悲意。
趙云瀾輕輕一托她的肩膀:“好姑娘,外面風(fēng)大,快進屋去吧。”
屋里祝紅和楚恕之配合默契,動作麻利,很快就支起了一個野外專用的小酒精爐,在上面架了一個直徑二十公分左右的小鍋,鍋里收集了一些干凈的雪水,祝紅還支了個架子,把真空塑封的牛肉條打開,擺在架子上,用水蒸氣加熱,稍軟一點,再用簽子穿好,放在火上烤。
幾個學(xué)生已經(jīng)拿出了筆記本,一見汪征進來,眼睛就一亮,一個個全都湊到了她身邊,一個長得和竹竿一樣的男生有些忐忑地開口:“姐姐,你介意我們問一下山頂小木屋的風(fēng)俗嗎?”
他說完這句話,就忍不住去看一眼沈巍的臉色,發(fā)現(xiàn)沈老師輕輕地皺了皺眉,立刻又誠惶誠恐地加了一句:“對不起啊,我的意思是,如果方便的話……要是有什么忌諱就算了,我們不懂,你別生氣?!?/p>
汪征坐在小爐邊上,小聲說:“沒關(guān)系?!?/p>
她把手藏在寬大的袖子里,撿起一顆堆放在一邊的巧克力,也不知道是誰買的,那巧克力球小小的,一顆一個包裝,顯得精致漂亮極了,她看起來好像很想嘗一嘗,但隔著袖子拿在手里,顛來倒去地看了好幾遍,也還是沒有拆開包裝。
紅衣服的女班長趕緊有眼色地挑了另一塊遞給她:“這個好吃,姐姐你吃這個?!?/p>
“我就是看看,不能吃……糖。”汪征低聲說,然后她停頓了一下,應(yīng)學(xué)生們的要求緩緩地說,“這片山下經(jīng)過幾次地質(zhì)變化,底下住的人也經(jīng)過很多年的遷徙和融合,聽說最早的時候,有一支康巴人曾經(jīng)遷徙到了這里,那些藏族人流行天葬,人死了以后,尸體要給天葬師解體,把大塊骨頭砸碎,然后和上酥油糌粑,方便讓鳥啄食,以免尸體吃不干凈——吃不干凈是不吉利的,所以天葬師的作用非常重要,這個地方最早就是天葬師住的。”
“因為天葬師雖然受人尊敬,但是整天和死人打交道,總是不太吉利,所以即使地位崇高,平時人們也不愿意多和他們接觸?!?/p>
林靜在一邊補充了這么一句,郭長城聽在耳朵里,卻不自覺地想起了一個人——斬魂使。
大家可不也是萬分敬畏,卻又忌諱他么?
除了趙云瀾,其他人基本不敢和他多說一句話,連鬼魂都躲他遠遠的,就好像……他會帶來什么可怕的厄運一樣。
“之后的幾百年里,又前前后后地遷來了很多不同的民族,大部分是牧民,也有少數(shù)是農(nóng)民——不過這邊能耕種的地不多——不同民族間還爆發(fā)過幾次大規(guī)模的沖突,后來好了打,打了好,打完要搶人,好完要通婚,所以慢慢的,人們的血統(tǒng)也開始混雜,有些其他的民族也開始接受天葬,只不過風(fēng)俗和藏人的不大一樣?!?/p>
汪征像是個講歷史的老師,平鋪直敘地說著,輕柔的聲音和上她說話的內(nèi)容,很容易就讓人昏昏欲睡,沈巍帶來的學(xué)生還好些,本來就是研究這一類專業(yè)的,一個個積極地一邊搓手,一邊用不大靈便的手在自己帶來的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。
趙云瀾卻吃了幾條肉干以后,就把睡袋拖到沈巍旁邊,占了個近水樓臺的位置,鉆進去閉目養(yǎng)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