驚嚇過了頭,眾人反而冷靜放松起來,學(xué)生們一陣嬉笑,各自鉆回自己的睡袋里——大概是趙云瀾太讓人有安全感,又或許是他們壓根沒睡醒。
不一會,小屋里就重新安靜了下來,只剩下外面骷髏在雪地上翻滾的聲音,連大慶都窩在趙云瀾懷里合了眼,汪征坐在離他比較遠(yuǎn)的角落里,歪著身體靠著墻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屋里亂七八糟的手電光都滅了,只有門上、墻上亂七八糟的符紙發(fā)出一層極淺淡柔和的白光。
趙云瀾站在窗邊,感覺到方才被楚恕之扒開的窗縫有點漏風(fēng),就干脆靠在了那里,用后背擋住了那個細(xì)細(xì)的風(fēng)口,點著了一根煙。
方才他被窗外的異動驚醒的時候,其實注意到了沈巍的眼神,只是當(dāng)時看沈巍太尷尬,故意給揭過去了而已。
趙云瀾幾乎可以確定,沈巍當(dāng)時的狀態(tài)絕不是被吵醒或者簡單的失眠,他那種平靜而滿足的表情,以及異常復(fù)雜溫柔的眼神,簡直看得別人也跟著心里一酸,就好像……對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了自己半宿。
假如沈巍因為喜歡男人而對他有點意思,趙云瀾認(rèn)為這非常正?!X得自己個人形象也算說得過去,有物質(zhì)基礎(chǔ),年齡合適,既不會太老,也不太幼稚,雖然有點輕微的大男子主義傾向,但基本也會照顧別人的感受,而且他一般不對半生不熟的人展示他那禽獸不如的臭脾氣,所以不朝夕相處,大家反而會有這個人性格很好、很會說話做事的錯覺。
可是無論是性/吸引也好,看上他這個人也好,甚至哪怕是干柴烈火的一見鐘情,趙云瀾都不認(rèn)為,會有人整宿不睡覺,只是為了傻乎乎地癡守著另一個人。
趙云瀾想起第一次碰見沈巍時的場景。
他一定是在某種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,和沈巍有過很深很深的牽絆糾葛。
但那是什么時候事呢?
趙云瀾出神地想了很久,直到煙燒到了頭,他才心不在焉地把煙頭捻滅,毫無公德心地從窗戶縫里丟了出去,正砸中了一顆跳起來的骷髏頭腦門上,當(dāng)時白骨就變黑了,落到地上抽搐了兩下,不會動了。
十歲以前太小,狗屁不懂,連分辨男女的能力都有限,干過的最大的事也就是拿石子砸人家玻璃,大致可以忽略不計,但長大一點,稍微懂事以后,趙云瀾的記憶就清晰又連貫了,每一階段、每一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很清楚了,幾乎沒有記憶斷層或者邏輯混亂經(jīng)不起推敲的地方。
確實有一些外力可以改變?nèi)说挠洃?,諸如催眠,諸如趙云瀾能數(shù)出來的幾種秘法,但它們一般只會讓被修改的人自動不去回憶推敲那些被篡改的記憶——人的經(jīng)歷極其復(fù)雜,細(xì)節(jié)上的因果關(guān)系,除了本人,沒有人能真正理得清。
比如說,假設(shè)一個人出過一場小車禍,當(dāng)他想起來的時候,就會知道自己出車禍的原因是遲到了,那為什么會遲到?因為他早晨便秘了,蹲廁所的時間比平時多了五分鐘。為什么會便秘?因為前一天吃多了油炸食品,上火了。為什么吃多了油炸食品?因為剛好拿的一個快餐店的免費券要過期了……
再往前推,還會涉及到這個人是怎么拿到免費券的,到底是別人給的,還是大街上派送的等等等等。
記憶中的任何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是真的,都應(yīng)該可以經(jīng)過這樣的推敲和聯(lián)系,而哪怕再高明的人,也不可能把別人大便情況、月經(jīng)周期、交友情況以及間歇性抽風(fēng)的突發(fā)奇想等等全都摸得一清二楚。
所以只要是被處理過的記憶,細(xì)節(jié)都會被模糊,深究起來,會顯得非常不自然。
不巧,對于這些事,趙云瀾本人就是個中高手。
因此從小趙云瀾就知道記憶的脆弱性和重要性,大慶把鎮(zhèn)魂令交給他以后,第一課就是教他定期用冥想的方法追溯整理自己的記憶,趙云瀾能確定,他確實不認(rèn)識沈巍這么個人。
那……要么是這個形象好、氣質(zhì)佳的沈教授其實是個跟蹤狂,一直在暗戀自己——當(dāng)然,根據(jù)趙云瀾的自知之明,這基本是不可能的,依他看來,反過來還差不多。
要么,這個“沈巍”只是一層偽裝,他壓根不是什么普通人。
他查不出來的,除了真正的普通人,還有可能是真正的高人。
三四個小時很容易就過去了,東方的天才剛亮起來,魚肚白都還沒有完全成型的時候,院子里的那些鬼東西就消停了,一個個像停電了一樣地掉回了地上,再也動不起來了,而遠(yuǎn)處那詭異的無名大火,也不知什么時候起,已經(jīng)消失殆盡了。
趙云瀾輕輕地推開門,出門到院子里確認(rèn)了一下,確定是日出東方、天已破曉、小鬼回家了,這才回到屋里,疲憊地揉了揉臉,雙手抱在胸前,放心地靠著墻打了個盹。
“等天完全亮了,”他想著,“必須找機會和沈巍談?wù)??!?/p>
趙云瀾是帶著這個念想睡著的。
不知是不是因為在冰天雪地里開了一整天的車,而之前也沒敢太放松,實在是太累了,趙云瀾這會一不小心就睡得有些死。
大約一個小時以后,他是被祝紅叫醒的。
趙云瀾發(fā)現(xiàn)有人給他蓋了一塊毯子,目光下意識地就去找沈巍,結(jié)果還沒來得及鎖定目標(biāo),就被祝紅的話炸了一下。
祝紅問:“趙處,你知道汪征去哪了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