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紅:“那鎮(zhèn)魂令……”
“當年我只是把你托付給了鎮(zhèn)魂令主,作為回報,你供他驅使,卻并不受鎮(zhèn)魂令約束,就算現(xiàn)在要走,也沒什么不對?!?/p>
祝紅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。
“怎么,舍不得他?”蛇四叔說話的時候依然是溫和可親,嘴角掀起的一點笑意就像廟里供的菩薩,可眼神卻咄咄逼人得很,“你要是還拿我當個長輩,就聽我一句勸,立刻跟我離開這里。話說回來,要是他心里真的有你,四叔也不來當這個討人嫌的棒子,可他心里怎么想的,難道你不知道?”
祝紅默然不語。
蛇四叔的手指在桌子邊上輕輕敲打了一下:“你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,有些話我點到為止,不往深里說,你要自己看著辦。”
祝紅捏著手機的手指痙攣一般地收縮著,手背上爆出了青筋,可憐的電子產(chǎn)品沒能經(jīng)受住這樣物理攻擊的考驗,一聲輕響,后蓋掀了起來,屏幕碎成了蜘蛛網(wǎng),當場吹燈拔蠟了。
蛇四叔悠然端坐著垂目喝茶,也不催促她。
過了不知多久,祝紅才輕輕地說:“我替他……替他把這件案子辦完,再親自和他辭行……可以嗎?”
蛇四叔深知適可而止的道理,聞言立刻講理地點點頭:“有始有終,本該這樣?!?/p>
說完,他又從懷里摸出了一和小盒,打開后,里面是一顆光彩四溢的珠子:“這是水龍珠,帶在身上能逢兇化吉,避水避火,你辭行的時候替我轉交給令主,多年來承蒙他照顧,我族銘感五內,這一點小東西,實在不成敬意?!?/p>
祝紅接過來,才想開口道謝,蛇四叔已經(jīng)人影一閃,不見了。
月色剛好,但她已經(jīng)心亂如麻,再也沒心情打坐,低頭收拾起手機的殘骸,拔出卡來,幾個起落,就消失在了夜色里。
正是午夜時,趙云瀾收到了祝紅的短信回復:“我和林靜過去一趟,記得算雙工給加班費?!?/p>
沈巍睡眠很輕,有時候趙云瀾甚至懷疑他睡不睡得著,所以自從他住進來以后,每天怕吵他,趙云瀾都把手機調成震動放在自己這邊的床頭柜上,這天他因為睡過去得太快,都沒來得及放好手機,拿在手里就睡著了。
手機在他手心里一震,直接悄無聲息地把他震醒了。
趙云瀾沒查看短信,先是本能地屏住呼吸轉過頭去,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吵醒了沈巍,卻發(fā)現(xiàn)另一邊的床上空蕩蕩的,他伸手一摸,被子已經(jīng)涼了,人不知離開了多長時間。
趙云瀾坐起來,用力揉了揉眼睛,這才看見廚房里亮著燈光,他用腳胡亂在地上撥了兩下,鞋子不知被踢到了哪里,干脆光著腳走了過去。
沈巍正背對著他,旁邊的灶臺上有一個小砂鍋,正煮著什么東西,隱隱的能聞到一股藥材的清香,這是做什么硬貨嗎,要燉上一宿什么的……趙云瀾眨眨眼,有些迷糊地卷起袖子:“你在燉什么東西?我?guī)汀?/p>
沈巍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,手上的刀猛地掉到了地上,刀尖上還帶著血,濺在了雪白的儲物柜上,趙云瀾的話音跟著陡然止住,他瞳孔皺縮,一瞬間睡意全消——那把尖刀……原本是插在沈巍自己的胸口上的。
沈巍的臉色蒼白如紙,有那么幾秒鐘,廚房里靜得連針尖落地的聲音都聽得到。
片刻后,趙云瀾突然大步走過去,一把掰過沈巍的肩膀,狠狠地撕開他的衣服,那蒼白的胸口上的刀傷已經(jīng)不治而愈,可睡衣邊上卻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血跡,趙云瀾覺得那刀簡直是扎在他自己心口上的,動一下都疼,他極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沈巍看似毫發(fā)無傷的胸口,好半晌,才啞聲問:“怎么回事?”
沈巍默然不語。
趙云瀾一把揪住他的領子,聲音陡然高了:“我問你怎么回事,說話!”
沈巍被他推得后腰重重地撞在了案板上,“咣當”一聲,趙云瀾對別人耐心有限且脾氣暴躁,但從來也沒對沈巍說過重話、發(fā)過火,可對別人的火大多數(shù)是假火,毒舌兩句也就過去了,沒想到沈巍一來,就勾動了他的真火。
一瞬間,趙云瀾明白了他在醫(yī)院用了陰兵斬,沈巍當時高高地抬起巴掌,差點扇他一下的那種心情。一口氣堵在嗓子里,憋得他連氣也喘不上來,有那么一時片刻,他腦子里是空的,良久,趙云瀾才聽見自己一迭聲地追問:“你給我喝的東西是什么?沈??!你他媽看著我說話!”
“當年……你的左肩魂火失落,心頭血又化為鎮(zhèn)魂燈燈芯,”好半晌,沈巍低低地開口接話,“本來就元神瀉出,三魂不穩(wěn)。我雖然被你強升神格,可究竟生自大不敬之地,鬼族污穢不祥,你與我在一起時間久了,開始便像這樣精力不濟,時間長了容易氣血兩虧,再這樣下去,遲早有一天,你會被我耗得燈枯油盡。”
沈巍說到這里,倏地垂下了眼簾,掩去鴉羽一般的睫毛下,雙目中濃墨重彩的漆黑,他幾不可聞地說:“幾千年前神農(nóng)就說過,我生為鬼王,注定了無善始無善終,如果你執(zhí)意要護著我、帶著我,總有一天,會被我害死的?!?/p>
這句話就像一根針,一瞬間把趙云瀾身上的力氣抽光了,他松開沈巍,腳步踉蹌地往后退了一步,險些撞翻灶臺上的小鍋。
“我喝的‘藥’里摻了你的血……心頭那一塊的精血?!壁w云瀾嘴唇哆嗦得厲害,“就是你給我上的‘燈油’?”
沈巍看著他,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:“我連魂魄都是黑的,唯獨心尖上一點干干凈凈地放著你,血還是紅的,用它護著你,我愿意?!?/p>
趙云瀾的目光移動到地上,片刻后,忽然仰起頭,用手蓋住眼睛。
如果沈巍不喜歡他、冷淡他,他可以選擇繼續(xù)糾纏,也可以選擇瀟灑離開,進退皆有道理。
如果沈巍騙他、害他、對不起他,他可以選擇原諒,也可以選擇江湖不見,進退亦是皆有道理。
可沈巍就像一只蜘蛛,狠狠地把他粘在了一個說不得、罵不得、恨不得、也接受不得的地方。
許久,趙云瀾一句話也沒說,隨手從玄關的大衣架上拎下了一件厚外套裹在身上,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。
原來有一種愛情,是插在心上的刀。
作者有話要說:“有一種愛情,是插在心上的刀”來自《生死疲勞》by莫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