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昀笑道:“都是閑愁?!?/p>
“可不是么,”沈易自嘲笑道,“你看見鐘老將軍上的折子了嗎?里面除了軍情,還詳奏了江北災民形狀之凄涼,這還是夏天,說話就入秋,倘若再不能將人安頓下來,不知怎么過……朝不保夕,也就是我們這些尸位素餐的,還在為自己后院那點事發(fā)這些沒著落的閑愁?!?/p>
他說完,幽幽地嘆了口氣,兩人各自沉默片刻,顧昀忽然道:“明天將鐘將軍的折子拿給我看看,倘若時機合適,早朝時候呈上去,真是聽他們吵夠了?!?/p>
沈易一愣,安定侯的態(tài)度全權(quán)代表軍方,這么多年沒在內(nèi)政上表過態(tài),這回是要站在軍機處……雁親王背后了嗎。
正這時候,不知什么時候走進來的長庚插話道:“不必,義父,些許小事,哪就需要你親自出面了?”
沈易見他來,忙撤下方才坐沒坐相的姿態(tài),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道:“王爺為蒼生社稷殫精竭慮,我們這些只會花不會賺的敗家丘八也是想略盡綿薄之力。”
長庚笑道:“沈?qū)④娔睦镌?,眾將士浴血在前,才有我們喘息倒手的余地,運河沿岸設(shè)廠一事牽涉眾多,你們牽涉其中反而容易恒生枝節(jié),我還擺得平,放心吧,保證在天寒地凍前安頓好。”
如今的雁親王早已經(jīng)不是雁回鎮(zhèn)上的懵懂少年了,國家危亡必有挑梁之人,他年紀雖輕,手掌軍機處的一身沉穩(wěn)威儀卻已經(jīng)盡在周身,三言兩語宛如閑聊,經(jīng)他嘴里說出來,卻仿佛擲地有聲。
沈易恍然想起來,自從雁王接手軍機處,他們要錢來錢,要糧來糧,一批一批的火機鋼甲一點也不猶豫地往前線送,倘若不是他們自京城來,知道朝廷是怎么一個千瘡八孔的熊樣,大概還得納悶,怎么日子比戰(zhàn)前還要寬裕些?
沈易正色抱拳拱手道:“無論如何,末將要替邊疆數(shù)萬將士謝謝王爺?!?/p>
長庚笑道:“沈?qū)④娬f得哪里話,都是應當應分的……再說義父都已經(jīng)謝過了,是不是?”
顧昀:“……”
這小王八蛋!
長庚從他手中抽出油紙包,柔聲道:“零嘴解解饞吃兩口就算了,多少節(jié)制點,待會還有正餐?!?/p>
沈易這萬年老光棍簡直不好意思在此地坐下去了,這回不用顧昀趕,也想吃完飯趕緊溜,安定侯家的飯吃起來真牙磣。
晚間送走了身心遭到重創(chuàng)的沈?qū)④?,長庚抽走顧昀拿著不放的酒杯。
顧昀懶洋洋地笑道:“沒酒了,就一個杯底,我聞聞味。”
長庚丟給他一包安神散:“愛聞聞這個?!?/p>
顧昀無奈地搖搖頭——他放縱是放縱,但只要是自己想節(jié)制,也絕不含糊,多日滴酒不沾,沈易來了,也才喝了三兩杯,基本就是沾沾嘴唇潤潤喉的量,知道長庚要管他,才不主動放杯子。
長庚實在太愛管他,事事照顧到,并且絕不假手他人,好像這樣能讓他心里踏實似的。
都是小事,顧昀也樂得不動聲色地慣著他。
兩人洗漱干凈回房,卻并沒有什么旖旎,顧昀拍拍床頭,對長庚道:“銀針拿過來。”
長庚那日先是大驚大悲,幾乎陷入幻覺,隨后又是多年夙愿一朝成真,心里歡喜太過,整個人都魔怔了,顧昀當時按捺住沒表示什么,隔兩天沈易等人抵京,他便去找了陳姑娘。
陳姑娘過來看了一次,當時動手將重瞳時不時冒出來的雁王扎成了一只刺猬,意味深長地說道:“自古就有樂極生悲,極樂至失心瘋的事屢見不鮮,常人尚且如此,王爺這個情況,還是節(jié)制點吧?!?/p>
說完她還隱晦地看了顧昀一眼,字里行間仿佛也閃過了“禽獸”二字遠遠地糊在了安定侯頭上,下了一打禁酒禁辛辣禁吵鬧禁/欲的禁令,囑咐他每天睡前以銀針安神固心,有些他自己夠不著的地方便只能讓顧昀代勞,顧昀跟著陳姑娘學了好幾天,所幸他自幼習武,穴位都還找得準。
長庚安然趴在床頭,解了顧昀的發(fā)髻,將他一縷披散的發(fā)梢抓在手中把玩,將后背交給顧昀那二把刀,一點也不怕他扎錯了,每天無論怎么心力交瘁,這一會工夫都是他心里最放松的時候,恨不能一直這樣到地老天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