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堪入耳的話語讓程寧徹底黑了臉色，他撥開張文瑤，快步走向易南川，語音帶著醫(yī)生特有的安撫意味，“先冷靜些，咱不理會她。”

易南川頭埋得很低，看不見表情。

“快進(jìn)去看看你弟弟。”程寧朝他笑笑，替他打開病房門，“去看看他?！?/p>

易南川立在原地一動不動，低垂地腦袋輕輕搖了搖。

“這里的事情我來處理?！?/p>

易南川依舊沉默著紋絲不動，張文瑤卻開始在對面指著兩人破口大罵。程寧眉頭擰作一團(tuán)，跟聞訊趕來的同事交換了眼神，示意他穩(wěn)住張文瑤。

回身看易南川，“來，抬頭，看著我?！?/p>

“……”

“易南川，我可是你弟弟的救命恩人啊。”

沉默很久，易南川才用啞聲道，“謝謝醫(yī)生?！?/p>

“加班加點(diǎn)守了一個月才把人從鬼門關(guān)拖回來，就算是為了我們這些醫(yī)護(hù)人員的付出，去看看他吧?！?/p>

搖了搖頭，“不用了，他恢復(fù)了就好，謝謝你們?！?/p>

“他父母如何是他父母的事，與孩子無關(guān)?！?/p>

“……”

“那孩子醒后總是鬧著要見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進(jìn)去吧?！?/p>

程寧拍了拍易南川的后背，略帶強(qiáng)硬地將人推進(jìn)病房，關(guān)上門，然后面色鐵青地走向張文瑤。

病房里一片昏暗，只有一盞床頭燈透著頹敗的光。

屋里很安靜，趙鴻元明明就躺在床上，卻無聲得仿佛不存在，似乎之前的那聲‘哥’只是易南川的錯覺。門外倒是傳來程寧嚴(yán)厲的痛罵聲，但是說了什么，易南川又一個字都捕捉不到。

也許趙鴻元都聽到了，他會怎么想？

易南川心底突然生出恐懼。

他想逃離這個地方。

他想回家。

他想……越城了。

但易南川的思想?yún)s和軀體分離了，他正一步一步地走向病床，低頭看向躺在床上的趙鴻元。

……

趙鴻元在哭。

這個只有七歲的小男孩，張著嘴巴壓抑著抽噎，哭得安安靜靜悄無聲息，肌瘦憔悴的臉上掛滿淚水和鼻涕。

他的視線對上易南川的，眼睛眨了眨，嗚哇地一聲，崩不住地突然哭出聲音，打破沉靜。

小聲的：“哥。”

“……”

委屈的：“哥。”

“……”

趙鴻元還扎著針頭的手顫顫巍巍地抬了抬，輕輕在易南川衣擺碰了碰后，又膽怯地落了回去。

他又喊了一聲：“哥?！?/p>

“嗯。”

易南川終究是低低地應(yīng)了一聲，朝趙鴻元伸出手，趙鴻元立刻小心翼翼地輕輕握住他的食指，晃了晃。易南川盯著趙鴻元骨瘦如柴的手指。

“哥?！?/p>

“我在?！?/p>

趙鴻元用另一只手把眼淚擦干凈，說，“你別生媽媽的氣?！?/p>

“……”

“我喜歡哥哥的。”

“我知道?！?/p>

“我好想快點(diǎn)長大啊，哥，我長大后會護(hù)著你的?！?/p>

易南川覺得喉嚨梗得發(fā)疼，“嗯?！?/p>

趙鴻元剛擦干的眼淚又涌了出來，他有好多話想跟哥哥說。

說他這次期末成績沒考好，從班級前三掉到第七名，媽媽很生氣，要不是爸爸?jǐn)r著，他差點(diǎn)就要被打了?；蛘弑г顾缑髅鞔饝?yīng)暑假帶他出去玩，卻到假期最后一天也沒見人影。或者說生病了他好害怕，他好怕自己死了，他真的好怕痛。

趙鴻元緊緊握著易南川的手指，最后說的卻是，“哥，你別哭?！?/p>

易南川咬著牙根，眼淚從猩紅的眼眶滾落，滾燙的，苦澀的，委屈的，一滴又一滴，無聲地順著下巴砸落在地。

……

易南川離開時(shí)，趙鴻元拽著他的衣擺，問他，“哥，你還會來看我嗎？”

沒有回頭，“趕緊好起來吧?！?/p>

趙鴻元又想哭，但是忍住了，說，“我病好了回學(xué)校后，考試得了第一名，你會帶我出去玩嗎？”

“傻逼吧你?！?/p>

趙鴻元嘴巴一扁，沒忍住，眼淚開始嘩啦啦地淌。

易南川說，“你就算考倒數(shù)第一名，我也會帶你出去玩的。”

趙鴻元對著易南川的背影又哭又笑，緊緊盯著那道瘦削筆挺的背影消失在門后。

深夜的醫(yī)院大廳空蕩蕩的。

易南川遲鈍地用抽痛的大腦去思考該如何回家。

打個車，或者等越城來接他。

也許是感冒加重影響了思考速度，易南川一時(shí)竟衡量不出哪個選項(xiàng)更合適，傻逼兮兮又孤零零地站立在醫(yī)院大門前，慘白著臉色瑟瑟發(fā)抖。

直到一輛黑色的賓利悄無聲息地駛?cè)脶t(yī)院前的空地。

易南川認(rèn)得這輛車，第一次見到越城時(shí)，他開的就是這輛車。

琥珀色的眸子終于在灰敗的一天中染亮了顏色。

……

然后司機(jī)下了車，繞到副駕駛的位置，打開門，從里面抱出一個衣不蔽體的漂亮男孩。

易南川清楚地看見司機(jī)走向自己時(shí)，瞬間變化的臉色。他大概說了句什么，但易南川空白的腦子里什么聲音都沒有。在與司機(jī)擦肩而過時(shí)，易南川甚至能聞到男孩身上滿是在性愛之后的殘留曖昧氣息。

易南川沉沉地望著前方，越城推開車門，奔向他。

視線很模糊，他看不清對方的臉，和臉上的表情。

最后，易南川的背脊緊繃出倔強(qiáng)而疏離的線條。

他就像一顆屹立在凌冽寒風(fēng)中挺拔卻早已干枯的樹木，仿佛風(fēng)再刮大那么一點(diǎn)點(diǎn)，就能將他攔腰折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