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日以后,天下之主就要換你這個不知事的小女子來做了?!?/p>
石破天驚,然而說出如此狂語的李玄慈,面上卻只是平常色,指上輕輕轉(zhuǎn)著雨后點晴色的盞碗,仿佛不過是在說些今日茶水點心如何的家常話。
這話無人應(yīng)答,空空落到了地上,殿中一片靜,靜得連庭院里更漏的滴水聲,都仿佛就在耳邊一樣。
隨即李環(huán)笑了,齒如含貝,一雙含情目,長眉連娟,微睇綿藐,那浮上青山的明月,終于露出了光芒。
她笑著說:“四哥原來可不是愛玩笑之人。”
李玄慈依然是那副傲雪欺霜的孤世樣子,只淡淡說了句,“你知我不是玩笑。”
他抬眼,看著這個自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妹妹,語氣終于松了些。
“小五?!?/p>
這是重逢后,他第一次如小時候一樣喚李環(huán)。
“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小五。今日之后,你我就是君臣之別,我去我的江湖,你坐你的廟堂,臨別在即,就不要再說那些虛話了?!?/p>
李環(huán)的笑淡了下來,不再姣妍灼灼,反多了些肅色,她不再是高掛在天上的明月,而是沉寂又廣闊的天際線,照徹大千清似水。
潛龍自此現(xiàn)。
“四哥是怎樣發(fā)現(xiàn)的,我還以為,我瞞得很好?!?/p>
她身上從來帶著的親熱與嬌憨,似蟬褪去的殼,雖依稀可見往昔模樣,卻已變了天地,明明還是那個人,內(nèi)里卻全然不同了。
“你瞞得確實不錯,天底下知道內(nèi)情的人,恐怕全都在這間屋子里了。”李玄慈說道,一旁的十六手中也放下了話本,一同看向李環(huán)。
“你二人,怕是要成這世上最最聰明,也最最危險的一對夫妻了。”李環(huán)的眼神從二人身上飄過,又道:“那四哥四嫂今日再最后教我一回,叫我學(xué)些本事,以后,讓這天底下再沒有一人能看穿我的心思。”
最后一句,李環(huán)語氣里的威壓已懶怠再藏。
十六并未改色,如平日里講課念經(jīng)一般,語氣平淡地說道:“世上之事,萬變不離其宗,有因必有果,有果皆有因?!?/p>
“此番歷險,從根上說,是鸞在十幾年前就埋下的禍源,她行事偏激,以一己之私代他人意愿,因此種下苦果,她假借薛蠻蠻之身,做了許多事情,都是為了全她的妄念,這都說得通。”
“可撇去那些,還有許多事情,卻如風(fēng)中柳絮,無根之木,叫人抓不住、握不實、看不清,如稚子手中的七巧圖,拼完一物后,還剩下不少贅余,而將這些贅余搜羅起來,再行組裝,整幅圖就成了全然不同的模樣?!?/p>
李環(huán)贊了一聲:“四嫂不愧是修道之人,看事如此通透。那你們又是如何再畫出這幅圖的呢?”
這次,輪到李玄慈說話了。
“其所謀之事,與其所做之事,一一對應(yīng)剔除,剩下的,自然就湊出了真相?!?/p>
他繼續(xù)說道:“她最終所要謀求的,是炸龍脈,聚萬民,誘我二人入彀,以活故人??沙酥?,她還做了不少多余之事?!?/p>
“守清真人一事,自然可以說是她為了借機假死脫身,蟄伏幕后方便圖謀。但此事牽連的,多是朝中孤臣重臣的家眷,借此握了不少他們的陰私,只要那些被迫失貞有孕的女子不死,就是活著的證據(jù)。且此事若是只一家兩家,還好遮掩過去,非議一段時間罷了,不至于能撬動這些女子的父兄的意志,然而若牽連甚廣,一旦事發(fā),就是潑天丑聞,至少十年內(nèi)都不會淡于市井口舌,這些人在朝堂上的仕途清名,也就岌岌可危了。因此,不管愿不愿意,經(jīng)此一案,這群孤臣算是被綁在了一起,叫人拿了個致命的把柄?!?/p>
“此事與你,可算是個大大的方便?!?/p>
李環(huán)嗤了一聲,道:“也許在四哥心中,此刻我無惡不作,但我還是要說,此事并非我起的頭?!?/p>
她又近乎自嘲一樣笑了下,說道:“非我自夸,但論要收服人心、彈壓群臣,我不會單拿幾個閨閣女兒作筏子,并非我此刻還要偽善做作,而是我為女子,自然明白這世間女兒在他們心中是何地位,錦上添花有的,雪中送炭卻無,這把柄確實能威脅一二,卻不至于叫他們對我死心塌地,這樣的忠心,我握在手里也不踏實?!?/p>
“只是鸞急著借此假死,方便行事,我知道時,她早已布下種種安排。木已成舟,我只能依此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安排,當(dāng)然,從中得利的人也包括我,這點我不推諉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