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怔怔聽著,不知他為何在此時提起自己的玩笑話,可聽到最后一句時,她忽然生出種心慌來,即便焚身之苦這樣痛,可依然蓋不住那突如其來的慌亂,怦怦跳著,叫她喉間涌出一股血。
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,自己要失去李玄慈了。
十六聽見自己磕磕絆絆地求著:“不要,別做……“
她陷在黑暗的視線中,有血點閃過,似流螢飛火,又如電似幻,忽然,她的世界亮了,那股極亮的焰色沖進眼里,許久不見光的人霎時見了亮,刺得她眼底熱辣疼酸,她終于在此刻恢復了視力。
她第一眼便看見了李玄慈,他那么狼狽,此刻他再也不復初見時那傲若星辰、流泉化雪的姿態(tài),手上有血,眼中點淚,可看著她的眼眸中終于有了自己,李玄慈卻笑了下,仿佛梅花蕊里未化的最后一點雪。
“最后還能再見一面,也好?!?/p>
他笑中帶著訣別之意,讓十六徹底沒了僥幸,慌忙發(fā)問:“你要做什么?”
見李玄慈仍是不語,只是這樣看著自己,十六眼中盈淚,沒了分寸一樣胡亂喊著:“好好好,大不了我同你一起死,你忘了咱們還有同命結在,碧落黃泉,總落不下我?!?/p>
李玄慈卻看著她,眉眼輕輕彎了下,笑得這樣好看,卻也這樣孤寂。
“方才我以手握劍,你并未察覺,我便發(fā)現(xiàn),大概從幻境醒來后,我倆的同命結已經(jīng)解了?!?/p>
十六連忙去看手腕,那一直伴隨著她的紅痕果然不見了,那紅痕剛剛結下之時,她日日想著早日除去,而如今她想留住,卻發(fā)現(xiàn)留不住了。
李玄慈看著十六,那么專注,除了她,眼中什么都沒有,他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,輕輕說道。
“我曾說過,在你之前,萬事于我皆如過往云煙,心無所念,亦無所持,以為那便是自在逍遙。而遇到你之后,與你同生共死,便成了我的執(zhí)念?!?/p>
“我最深的私心,從未告訴過你,那時我心中想著,如果不能與你同活,不如叫你與我一起赴死,總歸這世上除了我,誰也不能得到你?!?/p>
“可現(xiàn)在,非要到了這般時刻,我才明白,原來這世上自私貪婪如我,竟然也能做到放手二字?!?/p>
“還有許多點心等著你一樣樣嘗過去,有許多新出的話本子還沒看過,你這樣又饞又貪玩,就該在這世上熱熱鬧鬧地走一遭,活個夠本。”
“我曾說過,永不分離,這話依然算數(shù)。只是這次你走慢點,等吃夠了玩夠了,遲些再來找我。”
“別忘了我,也別日日記著我?!?/p>
十六徹底沒了主意,她不知道如何阻止,只剩下本能,泣血而喚,“不準,我不準,你敢死,我一定會立刻將你忘了,同別人逍遙快活。”
但即便如此,她仍然阻止不了李玄慈。
他嘆了一句:“你不會的,我知道你不會的?!?/p>
接著,只見他眼中爆出點點血痕,周身洋溢出赤金之色,體內的血脈在極致的壓力催逼之下終于徹底覺醒,那赤金之色如同借風而起的火焰,越燃越亮,力量四溢,其光如月升、如日出,如大江濤浪,如青山滿松,如天地間輪回常定,如生死外別有人間。
他體內無窮無盡溢出的力量不斷沖擊著陣法,金色波光與血色濤浪互相抗擊著,然而,金光之中的李玄慈眼中已是一片赤紅,幾乎將瞳孔的清明淹沒了,額上青筋暴起,連著脖頸往下,整個人快要被純陽之力充盈爆開,這力量沖擊著陣法,卻也快要超過他的承受極限,陣再不破,死的便會是他。
“我說了,沒用的,這是你二人的血開的陣,你拿自身力量相抵抗,沒有用的?!?/p>
鸞并未出招阻止,因為她知道結局。
然而,幾乎快要喪失神志的李玄慈,卻無聲地笑了下,他并非要以純陽之力破陣,自從知道這陣的啟法之后,他就知道,靠力量是破不了陣的。
但死可以。
無論何等了不得的陣,總要齊全,才能奏效,龍脈、萬人、他與十六,俱是陣腳,缺一不可。
他如今動不了龍脈,救不了萬人,可他與十六之間,他總是能最后再護她一次的。
只要他死了,這陣,自然就破了。
他自由自在、唯吾獨尊地活了這么多年,臨了才明白,舍了自己,保了那個人,原來不是件蠢事。
十六臉上滿是淚痕,她什么都做不了,白骨束縛之下,她甚至連李玄慈都觸碰不到,絕望之下,只能朝唐元哀求:“師父,救救他,別讓他死,別讓他一個人死!”
此時,唐元眼中閃過殊色,面上浮現(xiàn)出焦急,腦中回想起之前與李玄慈的秘密交談。
前夜。
唐元立在中庭,手指不時撫過胸口露出來的小小金蛇,只有在這種無人之時,他才會放肆眼中流落出悔恨寂寞。
可他未獨立此地多久,身邊就無聲無息多了個影子。
唐元未轉身,開口問道:“十六睡了?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