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是小師妹帶了個好頭,在場其余人等,也紛紛點了自己想要的酒水。
鄭冬冬聽在心里,眼睛不停撇過價目表,飛快計算著價格,幸好,也沒有太過,他提著的心放下一半,轉頭,又看見坐在角落里的三人組,他心念一動,再次開口:“刑隊長和林辰還有付教授,你們要點些什么?”
林辰當然是不喝酒的,甚至連礦泉水也沒有點,付教授見場面有些尷尬,開口要了杯果汁。
“刑隊長,不需要喝點什么嗎?”鄭冬冬剛才刑從連那里吃了個暗虧,現(xiàn)在有機會,當然要報復回來。
“我嗎?”刑從連也沒多想,隨口說,“來兩瓶永川純生就好?!?/p>
鄭冬冬噗嗤一下,笑出聲來,果然啊,小地方的刑警隊長,哪里見過這種市面。
“抱歉啊,刑隊長,天人會所,最差的啤酒,也是這種級別的?!编嵍f著,還刻意加重了英文的吐字。
這句話的意思是,你要的酒太低級了,這里是不賣的。
刑從連卻仿佛沒注意到他話語里的輕蔑意味,只是搖了搖頭,說:“洋酒啊,算了吧。”
鄭冬冬微微一笑,忽然間,屋外響起了三記規(guī)整的敲門聲。
木門被輕輕推開,一名會所服務生站在門口,他的左手,是一小只裝滿冰塊的鐵皮桶,他的右手,則托著一盤鮮紅的油炸花生。
服務生將鐵皮桶和花生放在桌上,鞠了個躬,便退了出去。
他一進一出,不過10秒鐘時間,可包間里的所有人,都看呆了。
因為,在他提進屋里的那只鐵皮桶里,赫然冰著兩瓶售價8.8元的永川純生,而那盤花生,還散發(fā)著噴香的熱氣。
包間里很寂靜。
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,鄭冬冬臉色鐵青。
周圍同學望向他的眼神里,都帶著些鄙夷。
你說沒房,可有人開了房;你說沒純生,可服務生剛送進的又什么?
就算你有錢,可以看不起老同學,可總這么一而再再而三刁難人,真太沒品了。
刑從連坐在沙發(fā)里,望著桌上的那兩件東西,眸色有些深。
———
冰啤和花生,只不過是小小的插曲。
只要KTV一開,音響轟鳴,再冷的氣氛都會很快緩和。
就算是多年不見的大學同學聚會,也不過是唱歌喝酒吹牛這樣的流程。
在場所有人里,許豪真玩得最開,情歌對唱也好,女聲獨唱也罷,她的聲音從頭到尾都沒有停過。
林辰望著小師妹的身影,若有所思。
刑從連靠著落地窗,在默默喝酒,付郝跟著節(jié)奏左搖右擺,林辰分別看了兩人一眼,向刑從連那靠了靠,想了想,還是找了個話題:“楊典峰的案子,怎么了?”
“沒事?!毙虖倪B灌了口酒,說:“但此案的牽涉,恐怕比你我想像得更廣?!?/p>
“嗯?”
包間里聲音很吵,兩人為了聽清彼此的聲音,只能湊得很近,林辰感到刑從連溫熱的鼻息噴他臉上,有些癢。
“王朝剛篩查完近半年的系統(tǒng)記錄,有十幾條可疑記錄,可能涉及更多的兇案,還有兩樁懸而未決的搶劫案。”
聽到這話,林辰忍不住眉頭輕蹙:“對方甘冒天大風險,也要迅速殺楊典峰滅口,理由一定非常充分?!?/p>
“是啊?!?/p>
兩人在角落小聲交談,雖然屋里是震耳欲聾的歌聲,但那一角,卻安靜得時間都仿佛停滯了下來。
鄭冬冬的目光,也掃向了那個角落。
今天一晚上,他仿佛陷入了奇怪的魔咒,無論怎么使力,都好像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,令人渾身難受。
時間已將近凌晨,過不了多久,聚會就會散去,他也就很難再有機會,找回今天的不痛快。
想到這里,他握緊了手中的高度數(shù)洋酒,倒了滿滿一杯酒,咬咬牙,站了起來,向林辰走去。
鄭冬冬走到面前時,林辰正聽刑從連在逐一分析疑案。
一只裝滿金黃色液體的酒杯,伸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林辰啊,好歹大家同學一場,我敬你一杯,你給個面子唄?”
鄭冬冬舉著一瓶,臉上堆滿了虛假的微笑。
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,包間里的音樂,也被人暫停了下來。
一時間,鄭冬冬那醉醺醺的嗓音,顯得格外突兀。
同學聚會,男生與男生之間的相互勸酒,一般都很難推脫,因為畢竟彼此之間,有同學的情分在,而周圍又有很多人看著,別人敬酒你不喝,總顯得不夠爺們。
所有人都看著林辰。
可那是林辰,再多流言蜚語也經(jīng)受過,一杯小小的洋酒,實在太不夠看了。
林辰看了眼面前的酒杯,目光很涼很淡,但比他的目光更清淡的,大概是那平靜從容的語氣,他說:“你還沒這么有面子。”
蹭的一下,鄭冬冬只覺得渾身的火氣都被點著:“你他媽算什么東西,別給臉不要臉!”
鄭冬冬接連挑釁,現(xiàn)在又惡語相向,林辰的神情依然平靜,看向鄭冬冬的目光里,只有同情,而沒有憤怒。
付郝作勢竄起,刑從連卻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。
林辰率先起身,他向包間里的其他人微微欠身道:“抱歉,今天有事,先走一步。”
他說完,便頭也不會的走了出去。
付郝見狀,趕忙跟了出去。
刑從連最后一個站起,沒有說話,只是提起擱在一旁的警服,施施然,走出了房間。
身后的包間內(nèi),傳來酒瓶砸地的瘋狂聲響。
———
夜晚竹林里,吹起了清涼的風。
“故意的?”刑從連走在林辰身側,笑問道。
以林辰的智商,遇到方才被勸酒的情況,大概有一百種方式可以擺脫窘境,可他偏偏選了最偏激的一種,不是故意又是什么。
“你不是說明天還要去永川警隊,得早點回去休息吧?”林辰的神情平靜自然。
原來最后激怒鄭冬冬,只為了早點回去睡覺。
想到最后包間里傳出的那些酒瓶碎裂的聲音,刑從連覺得,以后還是不要得罪林辰為好。
他喝了酒,不能開車。
三人走到會所門口時,已經(jīng)有代駕模樣的人等在那里,見了刑從連,那人上前一步,自稱是會所的代駕司機。
刑從連的目光,落在對方胸前的金絲雀與薔薇胸章上,然后點了點頭。
【三墳05.03】
大都市的夜,從來都通宵不眠。
將近清晨,天蒙蒙亮起,代駕司機將車停在了永川大學西側的教師宿舍門口,付教授下車時,已經(jīng)雙腿晃悠,困得不成人樣了。
刑從連和林辰將人送回宿舍,再出來時,天色已從深藍漸漸轉淺。
刑從連點了根煙,深深吸了一口,渾身上下透著慵懶氣息。
空氣里有絲絲縷縷的香氣,好像是茶葉蛋和煎餅的香氣,刑從連揉了揉肚子,眼巴巴看著林辰。
林辰見他這幅模樣,只好說:“走吧,帶你去吃早餐。”
畢竟在永川讀了幾年大學,林辰熟知周圍的每一處美食景點,他將刑從連帶到學校旁邊一條小巷里。
小巷悠長深邃,巷口的地方,是一間破舊的小店。
兩人走到店門口時,店主正好搬著爐子出來生火。
看見林辰,那店主也是一愣。
“鄭伯?!绷殖降偷秃傲艘宦?。
“哎呀,是阿辰?。 敝心耆艘慌哪X袋,像是想起什么,他趕忙放下爐子,沖屋里喊,“老太婆,看看誰來啦!”
他喊得很響,很快,小店里響起登登登的足音,穿圍裙的中年婦女撥開簾子,沖出了屋,看見林辰,她也是一愣,爾后眼角眉梢都漾起笑意:“你看看你,這是有多久沒來了,一點也不想你王阿姨!”
“想的?!绷殖叫α诵?,很貼心地答道。
學校附近,能生存下來的小店,大概都有各自特色。
林辰帶刑從連落座,王阿姨在圍裙上擦了擦手,笑問道:“兩碗蝦肉餛飩,還要點什么呀?”
店里沒有菜單,刑從連只是看著林辰。
“再來一碗皮蛋粥,小籠包和燒麥各一籠。”林辰想了想,指了指刑從連,再補充道,“王阿姨,你再給他做個雞蛋餅。”
“好嘞好嘞?!敝心陭D女高興地跑回后廚。
刑從連環(huán)顧四周,只覺得店面很小,桌椅破舊,天花板上吊了個燈泡,除此之外,店里就沒有任何裝飾,可很奇怪的是,或許是外面天還不亮,又或許是店里那盞燈昏黃得有些過頭,刑從連只覺得這里很安寧,仿若孤單又寂靜的夜,又好像是
“這家味道很好嗎?”他雙手放在臺面上,很安靜地注視著面前的人。
“是啊,味道很不錯,我只在這里吃。”
“是嘛,這么厲害?”
“不,因為這家店,不收我錢?!绷殖叫χf。
“阿辰可是我和我家老太婆的大媒人!”
兩碗剛出鍋的餛飩被擺上桌,店主鄭伯站在桌邊,對刑從連說。
“媒人?”
“對啊,之前,我和我老太婆,我們一個在巷口開餛飩店,另一個在巷尾開點心鋪,阿辰看出我們有意思,給我們牽的線?!敝心耆顺虖倪B擠了擠眼,還沒說完,又跑去端熱騰騰的小籠包。
刑從連不可思議地看著林辰:“你是怎么牽的線?!?/p>
林辰低著頭,將筷籠邊的勺,遞了一把給他。
“這小子可壞了,他跑到我店里,連續(xù)吃了一個禮拜的餛飩,他每次來啊,都會捧著我老太婆店里的一屜小籠包和一屜燒麥,吃完,也不把蒸籠還回去,就讓我每天給他往回送?!敝心耆朔畔抡艋\,干脆在林辰身邊坐下,給刑從連講起了故事。
刑從連聽在心里,心念微動,他忽然發(fā)覺,原來他的青春,也曾那樣恣意而有趣過。
天漸亮,朝陽漸升。
巷口的餛飩店里,不斷有笑語歡聲傳出。
而不遠處的永川大學里,已有早起的學生,開始了一天的晨讀。
王安全,是永川大學里,一位最普通的保安。
凌晨五點種,偷懶了大半個晚上的他,從床上爬起,預備最后一趟校園巡邏。
乳白色霧氣漂浮在清晨的校園,游魚尚未從水底翻起,麻雀還在樹枝上沉睡。
他巡邏了大半個校園,也沒有任何異常,騎到湖邊小樹林時,他重重打了個哈欠,天這么早,壞人都要回去睡覺了,想到這里,他干脆將自行車停下,眼前就是顆枝繁葉茂的榕樹,他走了幾步,跑到樹冠下休息。
有晨起的學生,在湖邊礁石上朗讀,念得大約是英語課文,王安全聽在耳中,只覺得昏昏欲睡。
四六級考試臨近,近來學生們都特別勤快,王安全瞇瞪了一會,像想起什么,他睜開眼,看了看手表,又抬起頭,看了看更遠一些的地方。
在那里,佇立著一座破舊的老食堂,再過半小時,食堂就要開始供應早餐了,他就可以收工咯。
他邊想著,邊不自覺地又閉上眼,他耷拉在腿上的手,輕輕滑落到了泥土上。
突然,他像被蟄了似地,猛地彈跳起來!
他好像摸到了什么濕滑粘膩的東西,他定睛一看,才發(fā)現(xiàn)腳下的泥土里,露出了一塊白色橡膠,可能是個破舊足球又或是誰扔的破鞋,王安全看了看那塊白色的橡膠,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,可他剛才好像感覺到,摸到的東西,輕輕動了下。
王安全四下張望,湖邊晨讀的學生似乎沒有注意到樹下發(fā)生的一切,他蹲下身,猶豫不決地用手指輕輕摳弄橡膠旁的泥土,心里想著,這到底是個什么玩意。
終于,像下定決心似地,他的雙手猛地插入泥土中,摳出一大捧深褐色泥土。
一只白球鞋露出來,鞋尖朝上,鞋幫上還有一個對勾。
這個牌子,王安全還是認識的,他松了口氣,只怪自己大驚小怪。
或許是剛才有點緊張過頭,王安全覺得自己喘氣都有些急,他靠著樹干坐下,把手伸進衣兜,想掏根煙靜靜。然而,他左手夾著煙,右手摸了半天,卻發(fā)現(xiàn)手邊沒有可用的打火機,這實在是個天大的失誤!他只能叼著煙,用唾液感受濾嘴親切而令人放松的氣味。
湖風颯爽,他也漸漸平靜下來,想來或許是榕樹太陰涼,不適宜休憩,王安全站起身,想要離開。
就在他起身的剎那,因為角度變換,他隱約看到,那只埋在土里的球鞋下,似乎連接著一小塊布料,有誰扔鞋子會順便連襪子一起扔了?
王安全打了個激靈,涼風拂過,吹起了他渾身的雞皮疙瘩,他猛地撲到那只球鞋面前,發(fā)瘋似地連挖了數(shù)下,終于忍不住叫了起來!
泥土之下,與球鞋相連處,是一條腿!
學校里發(fā)生的恐怖事宜,當然不會瞬間傳到校外。
吃飽喝足,刑從連饜足地點了跟煙,與林辰并肩走在永川大學外的長街上。
街上行人漸多,早餐攤也紛紛擺了出來。
身著永川大學校服的少男少女們,時不時經(jīng)過兩人身旁。
刑從連側過頭,見林辰正望著遠處的校門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走吧,去你學校里散個步?!彼鋈婚_口。
林辰扭頭,像是聽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話:“你不是說,最好不要進去去嗎?”
“我是說,你一個人的時候?!被煅嗄晖铝丝跓?,得意地笑了起來,“現(xiàn)在由我陪著,當然就沒問題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