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永嘉長公主離京遠(yuǎn)嫁后，沒多久皇上就抱了病，雖不誤朝事，但整日神情懨懨，看不出一點(diǎn)喜色。
前些日子禮部尚書家的三女兒進(jìn)宮陪伴表姐淑妃娘娘，無意間與皇上碰著幾次面?；噬狭粢饬四侨媚锖眯┭郏珏丛谘劾?，暗暗記在心上，這日就托三姑娘代她去御前，給皇上送盤糕點(diǎn)。
三姑娘來時，李桓剛剛批完折子，沒個形狀地倚在榻上，手指間撐著暗紅的花繩。
她奉上糕點(diǎn)，講明來意，李桓一聽就知淑妃在謀算什么，想起這女子是禮部尚書最寵愛的小女兒，問道：“孟尚書才華橫溢，想必教導(dǎo)出的女兒也不差罷?！?/p>
三姑娘羞紅著臉，也不敢展露鋒芒，道：“家母講，女子無才便是德，所以臣女也只識得幾個字。”
李桓揚(yáng)眉，似笑非笑，三姑娘也不知他聽了這話是喜還是怒，可看著他的眼睛，心頭總漫著股寒氣，唯恐在圣人面前講錯了話。
李桓翻著花繩，問她：“你會這個么？來，你坐過來，也陪朕……”
掌事太監(jiān)忽地高呼一聲“皇上”，李桓皺眉，見他跌跌撞撞從門外闖進(jìn)來，不成體統(tǒng)，一下跪伏在膝前，哭得眼淚橫流，“皇上，皇上……！”
李桓一腳踹在他身上，“哭什么！”
那太監(jiān)哆嗦著，話都說不利落了，“越祗傳信說，長公主殿下、殿下不堪路遙，久病不愈，在去往越祗的途中，病，病……病故了……”
李桓先是一怔，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像是聽了件不值得過耳的事，臉轉(zhuǎn)向那三姑娘，將手上的花繩重新?lián)纹饋恚瑔枺骸澳?，你會嗎？?/p>
那三姑娘聽聞長公主殿下病故，本已驚得跪下，聽見李桓莫名其妙問起翻花繩的事，又詫異又驚懼，不顧著思考，下意識搖了搖頭作答。
“哦……”李桓又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目光有些渙散，胸口像是憋著什么，有些悶悶地發(fā)疼，他目光尋到掌事太監(jiān)，再問了句，“你方才說了什么？ ”
掌事太監(jiān)教李桓這副模樣嚇得手都抖了，“長公主……是長公主……皇上，您節(jié)哀，您顧著身子，千萬別……”
不等他說完，那憋壓在李桓胸口的東西一下竄上喉嚨，血?dú)夥?，他稍稍弓了下身，一口猛嘔出來，青黃濁液中混著血絲，嚇得滿宮的人都跪著上前，接迎著李桓。
有焦急喚太醫(yī)的，喚皇上的，轟隆隆的聲響在李桓耳朵里炸開。
他胸腔里疼，喉嚨里疼，額頭也疼，好像教什么東西死死壓住了，無一處安好，無一口不在喘息。
他目光游移了好一陣兒，沒找到想見的面孔，便狠狠推開面前的人，流星飛箭似的往外跑。
黃昏天里的晚風(fēng)混著清新的香往他喉嚨里不斷鉆，不斷補(bǔ)充著空氣，支撐著他往外跑。
宮人，大臣，禁軍，都在他身后追著，呼喚的聲音猶如一根根繩索一樣，捆縛著他的手腳，不斷往后拉，往后拽……
李桓拼了命的往外跑，遙遙聽見有高聲傳喚，直拔云霄，“下鑰——”
象征莊重嚴(yán)峻的朱紅，在宮門樓下昏暗的光線中蒙上潑墨一樣的黑，獨(dú)獨(dú)門縫中尚且透出一抹燒成胭脂色的濃烈霞光。
這光在李桓眼睛里一寸一寸地收梢，門嘭地一聲，如一道驚雷，將李桓劈怔，他的腳如同陷入泥淖，拔不出來，也再難邁出去一步。
李桓攬擺繁重的黃袍回身，再望，見那紛擁而來的人似有眾生百相，各自有各自喜怒哀樂，悲歡離合，已無一人與他有關(guān)……
一場雨將春帶回江南，草川飛絮，又是煦暖的一年。
王府中，清透軟和的光落在床頭，薛雉輕輕睜開眼，暖金色勾勒出她溫柔的輪廓。
薛雉起身，美背膩白光滑，吹彈可破，因空氣里還泛著輕寒，她將褪下肩的薄衣攏上來，輕挽起一綹發(fā)絲，那本該無瑕的頸子上有點(diǎn)點(diǎn)猩紅。
這猩紅的始作俑者也醒了來，從后環(huán)住她，手沒輕沒重地揉捏著軟胸，側(cè)首往那紅痕上親吻。
他聲音低啞，“夫人醒這么早？”
薛雉抬手捏住李紹的下巴，迫著他不再作亂，“不早了，王爺今日還要去處理公務(wù)?！?/p>
李紹聽見都頭疼，將薛雉渾拉回床中，胡亂親吻一番，飽了興致后才起身。薛雉幫他穿衣，她低頭幫他系腰帶時，李紹問起：“聽下人說，這幾日都不曾好好用膳？”
“吃不下?！毖︼粲秩韽那澳敲睹坊觾旱暮砂g或著玉佩等物一并系上，道，“吃了總要吐?！?/p>
李紹問：“大夫怎么講？”
薛雉搖搖頭，“不是什么大礙，王爺別掛心?！?/p>
李紹捉住她的手，牢牢握住，佯斥道：“別掛心？你怎不反思，何時能教本王省心？”
薛雉笑他大驚小怪，忙承諾著今日就讓大夫來診一診，又轉(zhuǎn)頭去推開窗戶。暖風(fēng)拂上面時，吹得她清醒爽快，她一時像是想到了什么，手指緩緩地?fù)嵘献约旱男「埂?/p>
她想了一會兒，有些恍惚發(fā)怔。那邊李紹低頭翻著幾沓公文，嘴里還在不停囑咐道：“等大夫看過了，本王再走。少仗著本王不在，王府里沒人治你，就敢胡作非為…… ”
恍惚的神思讓他不休的言語扯了回來，她倚在窗前，凝望著李紹，時不時也應(yīng)幾聲他的斥責(zé)，好讓他消些火氣。
知李紹在惱，薛雉也抿不住唇邊的笑，又望去窗外，見是——
春未老，風(fēng)細(xì)柳斜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