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吸血美人香(九)
披著黑披風的無臉機器人蹲在門后靠墻處,避開明月的窺視,垂著臉,免得它的主人被它沒有五官的臉龐嚇到。它腳邊躺著仍處于昏迷狀態(tài)、用以吸引走一切礙事家伙的雙胞胎中的其中一個女孩;它的主人則蹲在另一個女孩身前,用戴著黑色蕾絲手套的手死死掐著自己的手臂,疼痛逼迫她面對現(xiàn)實。
顧云眠已經做了三分鐘心里建設。
蘇娘不算好人,她還能安慰自己,掩耳盜鈴;但面前被五花大綁、纏住脖頸、堵住嘴巴、遮住雙眼的少女純屬無辜,她甚至比她還小了幾歲,人生最燦爛的年華才剛開了個頭。
她下不去手。
紅色光暈已經為獵物做好記號——手臂內側,傳聞中守宮砂的位置。
顧云眠強迫自己回想一年前的夏天,那場壓垮她的天的噩夢。
安全氣囊炸開又被壓扁,潑上大片父親滾燙腥紅的血,將他死死固定在駕駛座椅與倏然逼近的方向盤之間,將他擠得變了形;副駕駛座的安全氣囊同樣染了大片母親的血,一大片擋風玻璃插進她的眼窩,將她釘死在座椅上;顧云睦將呆滯的顧云眠死死護在身下,雙手阻擋碎玻璃劃向懷里的妹妹,全然顧不上身后噴濺的玻璃與鮮血,也無法阻止脫落的行車紀錄器砸向自己后腦。
紅色的血與裸露出來的黑色、灰色的汽車零件原色,取代了小客車原本天空一般明亮開朗的藍色,也偷走了幸存者的人生,吞噬她眼中的光芒,一舉將她拽入不見光也逃不出的深淵。
顧云眠猛地睜開眼,一手掐住原料的喉嚨,往下顎一抬,同時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左手,往手臂外側狠狠一掰!
女孩痛得渾身發(fā)抖,卻被喉嚨那一下和滿嘴的布料堵住所有慘叫,淚水在布料上暈染開來,成為她唯一的求救訊號。
顧云眠將她兩只手都卸了,才將袖子連著麻繩往上擼,固定在手肘處,露出那泛著紅光的肌膚。
除了她誰也看不見的紅光映在黑洞般的眼中,被無聲蔓延的絕望悄然吞噬。
她張開嘴,越來越長且銳利的虎牙湊近——
柴房的門就是在這時候打開的。
顧云眠抬起頭,與背著光、看不出神情的黃牧四目相交時,第一反應是像只護食的狗般將原料扯到自己背后,然后才意識到她似乎會成為繼喬玉鈴之后,第二匹殉職的狼。
但黃牧并沒有大喊大叫,吸引并不太遠的街道巷弄間徘回的巡邏隊。
他只是擋住落在她身上的月光,沉默地看著她。
黃牧的按兵不動,給了顧云眠掙扎的機會與動力。
她不動聲色,腦子瘋狂運轉,調動副本開始的那一秒至今,與黃牧有關的所有記憶。
她才剛任由絕望清空了自己的腦子,此刻倒是格外清醒,也有足夠的空間任她翻找記憶資料,捕捉所有細節(jié)。
畫面在第一天傍晚被按下暫停,正是她、加百列、廖曼曼和莉莉絲帶著牛皮紙配方回到驛站,而蘇易出來迎接他們——準確來說,迎接加百列——的畫面。
他們是最后回到驛站的小組,除了他們,所有玩家都到了驛站。只有蘇易在門口等著他的男神加百列,其他人都是聽到他們的談話聲以及彼此知會,在前廳集合后一并前往會議室討論。
也就是說,在他們回驛站前,所有人都在各自房間里。
那晚,黃牧離開房間時,她做了什么?
——翻黃牧的行李。
她一個菜鳥都會想到的事,沒道理一個老鳥不會做,況且她并不認為黃牧是會笨到輕易放下對任何玩家的懷疑的人。她確實有意立人設,也確實有人信了她的人設,但這和100%不懷疑是兩碼子事,她一開始的目的也只是盡量降低自己被打狼的可能性而已,從不奢望有人絕對相信自己不是狼,畢竟太干凈也是個疑點。
兩天相處下來,顧云眠認為黃牧是個聰明且理智的人。這樣機警的老玩家,怎么可能放過排除或鎖定狼的機會?
那時,她還沒開過自己的行李,也就是說,調香工具、半成品,一切能把她摁入狼坑跳不出來的關鍵證據(jù),他都看到了。
既然看到了,為什么不戳破她?甚至第二天白天還幫她說話?
假設黃牧拿神牌,理由可能是先不打草驚蛇,試試看能不能引出其他狼。但狼每天必須殺一人,神的任務是保護鎮(zhèn)民,多留一匹狼就是留一個后患,更別說她是一匹被撕下偽裝的狼。所以,更大的可能是——
調香師協(xié)會的首席,是匹大尾巴狼。
想到自己第一天的內心吐槽,顧云眠:……
一語成讖。
早知道這么準,就該一起許愿加百列是狼了。可惡。
在黃牧眼中,少女發(fā)呆了約一分鐘,突然站了起來,他身后始終沉默的人也終于動了——將腳邊還沒蘇醒的女孩扔了出來,剛好落在他腳邊。
面前的少女眨眨眼,聲音卻是由身后傳來,音色竟與許光高度相似,“一起嗎?師兄。”
黃牧:“……”
……
因那姑娘暈了一陣子才醒,黃牧晚了一些才奪香完畢。
他抹去唇邊的血,一松手,慘白如雪的尸體砰地落在了地上。
他仰頭看著倚著黑披風機器人閉目養(yǎng)神,卻肉眼可見的微微顫抖的少女,饒有興致的問:“接下來呢?”
帶著許光聲音的機器人冷冷道:“食物都送到嘴邊了,廚余還要我丟?不覺得有點無恥嗎?”
黃牧唇邊噙著笑,“我們沒找到你的原料的尸體。這個理由夠充分嗎?”
換言之,他的原料尸體被發(fā)現(xiàn)了,讓她處理更穩(wěn)妥。
“……是那小侍女嗎?”
黃牧也不隱瞞,“是。”
顧云眠睜開眼,眉頭緊蹙,“為什么是她?她不是風塵女,更不是頭牌。她只是玫瑰身邊的小侍女?!?/p>
“蘇娘那兒有個名單,列了五個名字:牡丹、素兒、玫瑰、香蘭、杏桃。這是牡丹的名單,除了現(xiàn)任牡丹,后幾個都是現(xiàn)牡丹老了或死了之后的替補人選。至于素兒,她是蘇娘的親生女兒,若非牡丹確實絕美且伺候人的功夫厲害,她才是既蘇娘之后接任牡丹位置的人——蘇娘想讓她走自己的老路,最后繼承老鴇的位置?!秉S牧仍蹲在地上,仰頭看著她,“可杏桃沒死。我很好奇,你的原料到底是誰?!?/p>
顧云眠有些猶豫。
老實說,靈嗅巫女的技能確實好用到炸,她已經靠技能摸出一條隱藏線索了——或許也不能說是線索,畢竟她還沒琢磨透。
并不是所有“前原料”都能夠作為原料。
蘇娘并不是現(xiàn)任牡丹,但她一樣被系統(tǒng)判斷為牡丹;可今天顧云眠測了一個年約四十的中年女人,卻發(fā)現(xiàn)系統(tǒng)并不把她歸為立鶴。這與蘇娘和牡丹的對應關系相悖,因為所有女人都曾是處女。
她測過很多人,還是摸不準原料的判斷方式,只得暫時做罷。但能肯定的是,系統(tǒng)對于原料的判定有解釋空間,而靈嗅巫女就是驗證的工具。
現(xiàn)在的問題在于,她要不要把這個線索告訴黃牧。
黃牧應該已經猜到是她殺了蘇娘了。他們下午去過百花坊,但百花坊正因蘇娘的失蹤而人仰馬翻,他們并沒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訊息。
黃牧似是看出她的猶豫,站了起來,“不說也沒關系,我只是好奇而已。畢竟我們陣營已經沒了一個,能保的人越多越好?!?/p>
確實,喬玉鈴恐怕在所有玩家眼中已經是死人了。
最終,顧云眠還是沒有告訴他原料的線索。
她猜測這條線索是系統(tǒng)給狼的優(yōu)待,至少對于靈嗅巫女而言,只要能夠善用技能,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就能得到謎底——換言之,這是她的籌碼,只要她握著一個黃牧不知道的線索,她就能和黃牧談條件,請他提出幫助或保護。
她其實不是很習慣這種掐著籌碼和人談判的舉措,但她只是一個剛進游戲的菜鳥,還有太多不知道的事,系統(tǒng)的坑幾乎是列隊等著她,她必須找一個老鳥帶她跨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