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6
譚思行初涉家里的生絲和織造生意,為挽大廈將傾于狂瀾,白日里忙得很,連與你一月見上五面也是勉強抽出時間。
送完你,一直等在章公館外的司機才現(xiàn)身,將雪佛蘭連同后座上閉目養(yǎng)神的譚思行送回家。
“少爺,明日需要我送您來章公館見晚君小姐嗎?”汽車停下后,司機小心問道。
譚思行睜開眼,望向車窗外的目光壓了些陰郁:“明天下午送我去杏花巷。”
杏花巷是你那個同窗金先生住的地方,離譚公館說近不近,說遠(yuǎn)不遠(yuǎn),附近大多住著一些工人,其中還有不少舉家都在譚家的工廠工作的。
“是?!彼緳C應(yīng)了聲,恭恭敬敬地請譚思行下車。
金先生本名金景深,幼年時被福寧路瑪麗亞教堂的修女收養(yǎng),原本被當(dāng)作神父培養(yǎng),后來因為出眾的語言天賦去報社就職翻譯,前段日子因為宣揚新文化和南下的曹銘一行人起了沖突,差點被巡警一槍打死。
夜深了,譚思行還在書房處理合同事務(wù),林嫂從廚房端來一杯牛奶,置于他桌前。
她不小心瞥見譚思行桌上的相片,一個戴眼鏡的圓臉青年側(cè)身捏著一卷報紙,本是一張拍得風(fēng)姿極佳的照片,卻被人用痕跡深重的鋼筆畫了個大大的叉,墨色尤新,力透紙背。
“把東西放下就出去吧?!?
林嫂一驚,托盤中的那杯奶晃了晃,差點傾倒,她抬頭看見譚思行冷淡專注的面孔,稍稍定神,默不作聲地將牛奶放下,匆匆離開。
寬敞的書房在林嫂離開之后又變成一個安靜封閉的空間。
“金景深……”譚思行在心里念著這個名字,翻過合同后在角落簽下自己的名字,譚思行。
你叫金景深“金先生”。
他簽完合同,將筆帽旋緊,在書房里靜坐了一會兒。
不知這位金先生的一言一行可擔(dān)得起“先生”二字,金景深盯著他和你時,明明又忌憚又妒忌。
你是個不服輸?shù)娜?,雖然在父親面前溫婉恭順,但那只不過是你從小到大生存的手段。
這樣的你,會喜歡“金先生”,卻不會喜歡譚思行。
書房里的燈暗下來,片刻后,一點猩紅的光亮起,淡淡的雪茄氣息蔓延開。
譚思行開了窗,透涼的晚風(fēng)吹進書房,他隨手捻起桌上的照片,吞了一口雪茄,指尖一點,那張照片便被燙出一個圓洞,被火星吞噬的正好是金景深的臉。
07
“哥哥,晚君姐姐又給我們送東西了?!?
桌面上擺著一些時興的西洋貨,另有一些零食和女孩子化妝打扮的玩意兒留給金先生的妹妹。
金景深的胳膊打著繃帶,他從里間走出來,見到房里那個娉婷纖細(xì)的少女,面色微紅:“晚君,又讓你破費了?!?
你微微一笑:“無事,金先生以前教過我法語,善來善往,我只是投桃報李罷了?!?
金先生深諳和你的相處之道,也不多推脫,叫妹妹將東西都收到柜子里。
你說的乃是一樁陳年舊事,若是民國沒有成立,你是斷然沒有機會學(xué)習(xí)外文的,父親雖然允許你去教會學(xué)校上學(xué),后來又讓你讀了南城女校,但其他的新潮東西,你們家絕對不允許出現(xiàn)。
為了看懂那些外文書籍,你偷偷學(xué)習(xí)外語,金先生在那時正好充當(dāng)你的私教,對此你一直很感激。
和金先生閑聊一會兒便到了歸家的時候,今日你出門的理由是買一些成衣和首飾,父親樂見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譚思行約會,你需裝得像些,帶點衣物回去。
“我送你到巷子口,1號住著拉黃包車的黃叔,你回去方便些?!?
你本想叫金先生留步,但他始終堅持要送你到巷子口。
走到馬路邊,金先生叫住你:“晚君?!?
你用眼神示意他,金先生說話結(jié)結(jié)巴巴的,緊張地推了推眼鏡:“慢走,路、路上注意安全?!?
“多謝關(guān)心。”你微微一笑,金景深竟看呆了。
豈料黃包車還沒有走出幾步,馬路不遠(yuǎn)處側(cè)停著的黑色轎車擋住去處,巷外路窄,黃包車無法通行。
“章四小姐,我家少爺有要緊的話同你說。”
其實你早就曉得那是譚思行的車,見的次數(shù)多了,一眼你就認(rèn)出來。
你感到有些奇怪,但沒細(xì)想,跟著司機上車。
譚思行也是剛剛才上車的,司機載他來了杏花巷,你和金景深在巷子口寒暄了多久,他就在一旁看了多久,真真切切,將你對金先生的笑,對金先生的關(guān)心看在眼里……也記在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