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鍛體的。
整個意識完全渾渾噩噩、顛倒錯亂。
很長時間里的認知,就覺得自己已經(jīng)被撕爛了,碾碎了,化為齏粉,變作飛灰——僥幸還能感知到的一點自我,全是意識后滯還沒來得及散去的幻覺。
在天地浩蕩威勢之間,她不過一只瑟瑟發(fā)抖的螻蟻。
人會對遙遠又過分宏大的存在產(chǎn)生崇拜仰慕的心理,天地星河、宇宙洪荒,歲月歷史、神話史詩,但若是將個體與宏大事物相較量,完全無法衡量的差距就很容易摧毀個體的心智。
倘若只有她一個人,可能真的會因震撼而困擾,但是解東流撐著兩儀陣勢,就仿佛撐著一把大傘,從而給了她緩沖的余地。
一旦有了緩沖,沒被正面摧毀,她人格中那些堅韌頑強、根深蒂固的東西,就又能滲透壓力,開始萌發(fā)、瘋長。
沒有比種子萌發(fā)更強大的力量,也沒有比種子會更執(zhí)著地抓住一切增益自己的力量,找尋破土發(fā)芽的機會——而她骨子里滿滿當當塞的全是那些東西。
于是捱過了最初的煎熬之后,她調(diào)整自我的速度越來越快。
最后她從解東流懷里抬起頭的時候,脫胎換骨,身體里能涵養(yǎng)的清氣已經(jīng)抵達了一定的臨界點。
只是五感因此而出現(xiàn)異化。
全身輕飄飄的,就仿佛變成了某種沒有重量的東西,她甚至覺得連自己的血管里灌注的都不是血液,而是元氣。
解東流撩開她的頭發(fā),確定她眼睛里的神采是屬于她本人的,而不是某種被摧毀心智的異物,就重又把她放下去,讓她在身前乖乖盤腿坐好。
鍛體洗髓之后,她的身體也相應出現(xiàn)些許變化。
或許是原本的底子太好,變化并不明顯,但確實叫她的皮膚更為柔滑細膩,且脫出了原本長久失溫的狀態(tài),重新回歸正常的體溫。
一把頭發(fā)更為烏黑柔軟,每一根頭發(fā)絲上似乎都浸淬著靈韻。
秋水般的眸子本就很漂亮了,如今清波流轉(zhuǎn),更顯深謐與優(yōu)柔,仿佛積蓄著水氣的長河,無數(shù)的故事都蘊藏在煙波深處,勾人心魄。
她只輕輕一嘆,都有叫草木都為之折腰的魅力。
這是因為她被清氣暈染得太深,鋒芒太過顯露,隨著時間的推移,光華韜晦,便沒有那么可怕的感染力。
天柱的清氣本就是生命原始之氣,這個島下的石窟是所有武者修士夢寐以求的機緣,這截完全分離的天柱對他們來說,更是最合適最貼切的至寶。
頭頂?shù)膬蓛x陣圖與陰陽魚仍在旋轉(zhuǎn),招秀擺好姿勢五心向天,手背與他的掌心相貼,安靜地等待著他的指令。
叫她脫胎換骨的清氣,對于頭頂龐大的體量來說完全微不足道。
沒有人會嫌寶物多,既然好不容易達成雙修的條件,將這個轉(zhuǎn)化的太極陣勢奠定完全,當然就得試試自身的極限。
陰陽兩端雖然不平衡,但招秀如今體質(zhì)改換,勉強也算是個能裝水的水袋,不再四面漏風,內(nèi)力形成回環(huán)循歸的走勢也就輕松得多。
解東流閉上眼睛,招秀也同樣閉上眼。
再度結成心法相連、內(nèi)息共通的通道后,解東流主導著陣圖的運轉(zhuǎn),慢慢抽開持盈劍堵住的閥門。
清氣下貫的走勢陡然加快。
如果說方才只是涓涓細流,現(xiàn)在便是暴雨瓢潑。
招秀本來還在想,不知道自己丹田與經(jīng)脈能夠擴展到多大,能容納多少清氣——就算會被撐爆她都要試探下限度,但她完全沒想到,解東流根本沒按照固定的套路來!
他根本沒滿足一個“不漏風的水袋”。
解東流毫不猶豫接掌她內(nèi)府的時候,她以為又是他的控制欲在作祟,但當他開始用元氣錘煉她的體質(zhì)——叫人窒息的痛感再度侵襲時——她才猛然意識到他在做什么。
鍛體洗髓只是個開始,他竟然想用清氣化液的元氣給她重新筑基!
武者的根基她早就筑成且借此入道,否則也不可能修煉天元訣。
現(xiàn)在他居然異想天開給她換一個根基?。?
招秀怕痛,她只是能忍痛,重新筑基就意味著不破不立,而且是千錘萬鑿的破,千錘萬鑿的立!
解東流卻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。
他默認她會接受。
招秀……確實不會拒絕。
她有眼光,有膽量,她知道這對自己意味著什么——既然有如此機緣,得如此寶藏,還有一個不負惡意的引路人——死她都不怕冒險了,又何況是痛?
再說他還能看她活活疼死?